“旦,取一垛禾槁過來!”李恪趴在癃展的窗上大聲喊。
旦從屋角拐過來,食着饔,滿臉的古怪:“你莫非打算直接啃禾槁,還要多少來着?”
“一垛!”
“吃吃不得,用用不得,你要這許多禾槁作甚?”
“你管呢,總不會讓你吃虧便是!”李恪哈哈大笑,“速去,我就在展叔屋外等着!”
旦嘟嘟囔囔地放下碗,大概是找他翁幫忙,一塊搬禾槁去了。
李恪走出屋,揹着手思考接下來即將開始的脫粒機效率測試。
首先是測試單位,這部分他已經想好了,就是垛。
在秦時,農人在秋收中大致要經歷收割、脫粒、揚穀、晾曬四個過程。
其中脫粒的效率底下,而收割又必須顧及農時,根本無法做到隨收隨脫。割下的禾槁只能長時間堆放在院中,極容易因爲雨雪天氣受潮毀損。
爲了減少這種損耗,農人會把它們紮成高大而緊實的垛子,有時候還得在外面糊上泥,稱得上水潑難進。
垛極重,每垛禾槁都有千斤上下,換算起來大至是四五畝地的禾槁,恰好是兩個勞力一整天的脫粒量,這給李恪接下來的測試工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然後是實驗道具和人員配置……
在腦子裡推演了七八分,他看到裡吏妨和旦合力推着板車來到後院。板車上架着一個高大的禾垛,看起來頗有氣勢。
兩人哼哧哼哧把糧垛缷下,直起身錘了錘腰,旦看到李恪在一旁袖手而立,面有不善之色:“你到底有何事,要將我和翁支使來去?”
李恪先對裡吏妨做了個揖:“我叫旦幫忙,卻不想讓裡吏也跟着操勞。”
“無妨,我也好奇得緊,想看看你又能有何驚人之舉。”裡吏微笑說道。
“裡吏不會失望的。”李恪迴應一聲,又對向旦,“還需幾件東西,稱量的鬥,裝糧的袋,漏刻你家有不?若是沒有便去監門處借,我知道閭門那兒有……”
“我也知道哪裡有漏刻!”旦不忿地打斷李恪話頭,問道:“你總得讓我知曉些什麼吧?”
“我爲你家打糧脫粒,你爲我跑腿,公平否?”
……
東西迅速置辦齊備,後院也變得熱鬧起來。
嚴氏、田氏、豐,裡吏妨和旦,還有旦跑去借漏刻時買一送一稍帶過來的監門厲,可稱爲濟濟一堂。
李恪與衆人告罪一圈,轉身進了屋,不一會便抱着犼獸走了出來。
其型如獸,怒吼望天……
李恪費力地把它放平在地,一擡眼,發現所有人都是一個表情,瞪大眼,張大嘴,眼神飄忽,口中無聲。
“怎麼了?”李恪奇怪問道。
嚴氏深吸了幾口大氣,小聲問:“此……此是何物?”
“媼,此物是我設計的一種機關,展叔才做出來,其名機關獸,犼。”
“犼?東海有獸名犼,好食龍腦,一獸可鬥三龍二蛟。莫非此獸就是……犼?”
人羣呼啦啦全跪下了,連裡吏和監門這樣的豪傑莽漢都不例外,一個個神色慌張,口中還唸唸有詞。
只有嚴氏努力站着,額淌汗水,身形搖動,剋制得異常辛苦:“恪,你……你當真將神獸請下人間了?”
李恪只感到哭笑不得,回頭一看,發現癃展倚在門邊偷笑,這才知道他爲什麼就是不願出來。
“媼,我又不是巫醫薩滿之流,哪可能請什麼神獸。我方纔說了,這是我設計的機關事物,展叔親手做的,只是結構頗爲複雜,拼接起來後看起來像犼而已,難道展叔沒和您說?”
“你展叔倒是與我說過這幾日忙於製作機關,還有前幾日的客人……你們又不對我細說,我哪能想到……”
嚴氏輕聲抱怨,聽是癃展親手做的,終於鼓起一點勇氣,小心翼翼走了上來。
她走近定神,直到看見接縫獸紋,這才確定眼前這尊異獸真的是人爲拼接出來的機關獸。
其他人也相互攙扶着站起來,大概是看到嚴氏沒有被一口吞了,一個個壯着膽子湊近參觀,順道再發表一下觀後感。
尤其是三位裡中豪傑,絞盡腦汁只想讓別人相信他們剛纔不是怕的,他們是出於對機關獸原型的尊敬,這才下跪參拜。
總之李恪是信了,若是不信,他怕自己沒命走出這門。
收拾好心情,衆人在李恪的指揮下開始拆解糧垛,把禾槁一束束分好堆在旁邊。
嚴氏負責計時,旦負責遞槁,田氏和豐看熱鬧,裡吏妨和監門厲負責賣苦力,在一旁繼續拆解禾槁。
李恪擡腳踩上踏板,慢慢發力。
腳下的踏板堅實、厚重,木質的轉軸在軸承處沒有轉子,剛踩上去會覺察出一點生澀。
然而幾步踩下,兩側齒杆拖動齒輪,帶動滾筒逐漸形成助力,如此反向作用之下,踩踏很快就變得輕鬆起來。
李恪越踩越疾,滾筒也越轉越快,轟隆隆的響動自犼的大嘴中發出來,猶如戰車正在疾馳。
“犼叫了……犼叫了!”豐抱着田氏的衣角驚恐大叫。
說時遲那時快,衆人驚惶之際,李恪忽就一聲大喊:“遞槁!”
旦下意識遞出禾槁,李恪接過來,擡手把帶穗的那頭伸進獸嘴。
禾穗從轉桶鏤空的縫隙刺入,扁平的柱狀拍杆以一分鐘四十餘轉,總計超過兩百次的速度拍打在其上,將穗上的粟粒擊落,嘩啦啦落在胸腹方盒。
幾息之間,落粟的聲音就變得稀落,李恪擡手抽出秸稈,那沉甸甸的穗早就不見了蹤影。
衆人不由驚歎出聲!
“田嬸,來接秸稈!”李恪又一聲喊叫,田氏趕緊走過來接過秸稈,李恪空出手重拿過一束禾槁,再一次塞進獸口之中。
一遞,一接,如往反覆,李恪做一段停一段,取出粒盒倒出粟粒,轉頭再次開始。
大夥都忘了其餘,直到最後一束秸稈被田氏接走,李恪伸手撈了個空,這才發現整垛的禾槁已經被他徹底打了個乾淨。
“媼,耗時多久!”
“六……六分!”
六分換算成後世的時間大概是三十六分鐘。
剛纔若是再多一個人負責抽盒替換,不讓轉桶片刻消停,李恪覺得再快上一分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也就是說,犼獸脫粒的效率達到了大秦農人的四十八倍!
不同於桔槔的取巧,也不同於烈山鐮的略有提高,脫粒機對大秦農業的提升是劃時代的,只要找到批量生產鉅子的辦法,機關獸犼……必將名揚天下!
李恪興奮地收回腳,腳掌踩地,突然發現自己的整條腿都踩軟了。他倚着機關站立,擡眼環視四周。
到處都是敬畏的神色。
哪怕院子裡都是李恪熟悉的人,哪怕他說這臺神獸外形的機關是癃展親手造的,但以秦人的見識和學養,卻依舊無法理解這種神蹟般的脫粒速度,只能相信真的有神獸附體於上。
神獸犼……叫恪請下了凡間!
“恪,此事我需立即報於裡典……”裡吏妨的聲音沙啞,乍一聽居然和監門厲有幾分相像,“你莫要怪我。”
他的神色有些愧疚,大概是覺得此事一旦爲裡典服所知,機關獸必定不保,而李恪所能得到的不過就區區金錢而已,畢竟除錢以外,裡典服也給不出別的。
其他人也是這樣的想法,監門厲似笑非笑,田氏和豐低頭不語,嚴氏則垂着眼簾,唯有旦面有不忿,似乎又打算挑戰其翁的權威。
李恪表現得毫不在意。
“裡吏不將我視爲外人,能將此話直言相告,小子謝過。”他微笑說道,“您只管將所見所聞告知於他,恰好我也有些事,正想與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