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和小穗兒兩人直到日中時分才姍姍來遲,一來就給李恪帶來了不少消息。
“大兄,聽說了嗎?昨日誣告我等之人,不久前在裡典處自出了!”
自出是秦朝對自首的說法。
秦律規定自首的人可以減刑,但如今是“誣殺人”的反坐,就是減再多的刑,也不可能免去刑罰,訾金了事,所以李恪根本就不相信鄭侖會去自出。
他冷笑反問:“侖會自出?”
小穗兒當即就塌下了肩,喪氣說道:“自然不是無賴侖。他今早出裡了,據說要過繼給遠房一個表親,連籍都一道過去。鄭家算是徹底不要臉了,堂堂長房長孫過繼給旁室做庶出,不是笑話麼!”
“如此說來,給他的處罰倒是夠重。”李恪喃喃說道,“自出的又是何人?”
“自出的是閭右鄭家一個贅婿,他坦言自己誣告大兄擄人勒索,裡典已經記上案牘,準備待明日求盜過來,與入室偷盜那位一併提走。”
“這事兒就這麼結了?”旦有些義憤難平,“擄人殺人成了擄人勒索,加上自出,若上官再寬鬆些,豈不是連黥面都不必?”
“大抵是耐刑,罰爲司寇,若是考慮他告奸時本就提到擄人未遂,按未遂反坐,也可能是訾二甲的判罰。錢財雖多,不過有鄭家出,無傷大雅。”
李恪皺眉估算着秦律的判罰,心裡實實在在鬆了一口氣。
“那豈不是便宜他們了!”
“算了,爲人贅婿已是可憐,更何況此事本就與他無關,自出一事,想來也不是自願。”李恪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調轉話題,“小穗兒,昨日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爲何……”
小穗兒整張小臉都擰巴起來,哭喪着說:“莫提了,大兄,我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
看來還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恪忍不住笑出聲:“讀書人的事,擺上檯面纔算丟,密室喧譁,四下無人,算不上丟臉。”
“真的?”小穗兒將信將疑問。
李恪把手一攤:“我隨口安慰你的,你願信便信,不願信便不信,與我何干?”
小穗兒歪着腦袋想了半天,也不知做了多大的心理鬥爭,終於咬牙切齒點頭:“我信!”
真是個不要臉的好孩子。
李恪心裡感慨一聲,繼續問道:“今日的消息就那麼多?”
“有用的消息就這許多,剩下的大多無用,比如田典昨夜出了監門家,便使人向左近七戶問話。結果每家都說監門家喧譁不止,一直聽到有喊恪和旦的聲音,還有隸臣四處討酒宣唱。大概是實在找不出破綻,今日纔會有人自出。”
“此事早想到了,田典豈是輕易放棄之人?”
“還有田典家可能被人盯上了,在房樑上發現一枚蛇皮小鼓,今日請了巫醫來,正在作法驅鬼。”
李恪翻起白眼,很是無語。
小穗兒明知道所謂小鼓的由來,這麼說除了擔心隔牆有耳,未嘗沒有調笑的意思。
只是看着這小子得意洋洋的樣子,李恪忍不住就想訓斥兩句:“子不語怪力亂神,以後這種沒根據的話別瞎說,遭人嫉恨的。”
“誰說沒根據了,我倒覺得,這東西指不定就是巫卜。”小穗兒義正言辭反駁,說完還看了看旦。
旦很鄭重地點頭,明白無誤告訴李恪,他們是信的……
李恪覺得腦殼疼。這破除迷信之路,還真是任重道遠啊!
三人一起忙活到下市時分,收禾回裡,正巧遇到裡吏妨又在門房,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
“裡吏,你……”
“厲君說與你約了在家,叫我暫代……”
“監門真我輩之楷模。”李恪帶着極其複雜的情感客套一句,拍了拍旦的肩膀聊作安慰,“旦,去完監門處我便來你家,然後是小穗兒家,可否?”
“那我等回家等你。”
拜別諸人,李恪一到家就丟下車衝進屋子,不一會兒,又拿着一枚木牘交給癃展。
癃展拿起來一看,木牘上畫着一個圓輪,邊設凹槽,中間有孔,他好奇道:“公子,此物又是?”
“此物名滑輪,給小穗兒家省力用的,麻煩展叔幫我趕製出來,我一個時辰以後來取。”
癃展自然無不應允。
交代完這件事,李恪揹着手,搖搖擺擺去向監門家裡。
監門家有兩口井,一口在前一口在後,而設着桔槔的是院前的水井。若論起特異之處……這個井口特別大,比李恪家大了足足一輪。
李恪看了半晌,扭頭去問監門厲。
“監門,你這特製的水桶滿水大約幾斤?”
“約六十斤。這人吃狗飲,提水不便,我叫人擴了井口,又特意打造了這七八隻特大水桶,如此才堪堪夠用。”監門厲得意洋洋說道,“那瘸夫說你聰慧,你便來說說,我這番改動可否當得起神來之筆?”
“當得……”李恪屈辱地恭維,心裡卻想着,若是把桶重上升到兩百斤上下,那纔是真的神來之筆。
說幹就幹。
六十斤的滿桶重量,阻動比二比一,需要百二十斤的石頭,李恪用樹枝在院子的土地上寫寫畫畫,很快就弄出一副粗略的概念圖來。
監門厲帶着十幾個克隆體似的隸臣歪着腦袋看半天,擡起頭認真地說:“此畫與桔槔倒是幾分神似。”
“這本來就是桔槔!”
在李恪的指揮下,一羣隸臣哼哼嘿嘿開始扛木頭,挖支點。
新的槓桿三丈長,本是備用的房樑,簡單鑿出凹陷,固定在丫型支點上;新的墜石百三十斤,是演武場上練臂力的石碾子,五花大綁纏在末端。
最後再給阻力臂繫上繩,掛上桶,這項巨大的工程便完工了,前後也沒用上半個時辰。
監門厲揉一把刺蝟似的鬍鬚,滿臉狐疑:“小子,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李恪當然大聲喊冤:“我如何會敷衍監門!”
“那爲何你家桔槔如此輕便,我家之物……之物……總之就是不對付!”
李恪等的便是這時。
只見他甩開膀子開始忽悠:“監門有所不知,伏羲制八卦,分乾、坤、巽、兌、艮、震、離、坎,對應天地五行,四時差異。而涉及這桔槔改制,便有各地五行不同,井在何處,水從何來,地勢高低,人丁興旺皆有講究。”
“居然如此多門道?”監門厲瞪着眼,將信將疑。
李恪微微一笑,把他拖到一邊,指着地上的一串怪異的字符【F1(120J)xL1(1Z)=F2(60J)xL2(2Z)】說道:“你看我在此處做法,分別算出天地元氣之流動,萬物生長之規則,萬物一同,方知當用何法,當歸何處。”
監門厲看着地上那一長串數字和字母,只覺得它們形狀古怪,似在扭動:“此爲妖法?”
“噫!此乃《易》也!”李恪面色古怪看着監門厲,聲音隱隱帶着悲憤和譴責,“監門,你如此表情,莫不是先前當真以爲此事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