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便是善無雄城!
馬車緩緩停靠在道旁,李恪掀開掛簾,任由蛤蜊攙扶着下車,依着地勢,遠眺天邊。
極目盡是紛繁的綠色。
初秋時節,草原是被淺黃糅雜的青綠,蒼天是被大地印染的灰綠,流淌的滔滔大河是玉色的碧綠,粟田是糧秣行將成熟的濃綠。
шшш▪тt kan▪¢ O
天邊一角有蒼鷹飛過,嘹亮的鷹啼響徹雲霄,似是在感嘆着:
美不勝收,天府之地!
善無是雁門郡最富饒繁榮的縣,轄下八鄉六十二里,人口接近六萬,或有餘裕。
其地勢南高而北低,發起於中陵縣的中陵川水奔騰北流,橫穿於野,沖刷出眼前這片巨大的沖積扇平原,在雁門正中,留下一片代表着豐衣足食的濃瘢。
青草連蒼天,碧波飾玉田,遠近農歌唱,善無沃野綿。
這裡是雁門農人的嚮往之地,無邊田畝密集排列,封埒之間起伏歡歌,在那片碧海般的禾粟當中,隨處可見到帶着斗笠的農人劈開波浪,彎腰捉蟲。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苦寒的北境還有這樣一片被玉帶貫通的水鄉?
碩大的獏行在這裡全無用處,因爲腳下的清渠當中本就灌飽了水,這些水滋養了千頃良田,滋養了數萬民衆,也滋養了水畔邊的那座善無雄城。
善無城就建在中陵川水之畔,以水爲池,夯土做城。
高大的城牆高四丈,寬亦四丈,南北長二十餘里,東西足有三十里,東西佈陣,前朝後市,四門通達,車馬如龍。
城中總計八條大道。內四道與城牆平行,圍出正方形的城池核心。外四道與城門相連,將偌大外城一分爲四。
這其中,內城乃郡治與官市所在,郡治是一棟三層高的主體建築,周邊圍滿兩層高的小樓,皆是坐北朝南,重檐疊障。郡治之後是天下聞名的善無官市,低矮的列肆密密麻麻,雖說還未入夜,卻已經有了比肩繼踵的熱鬧氣象。
外城四分,東南是貴人居所,豪宅如林,綠樹叢生,其中最大的那宅正在中間,想必就是辛凌口中的嚴君之後,善無郡守,中陵君嚴駿的府邸。
西南是官兵軍營,四四方方的生硬建築沿道而建,只留出一座營門與外在相通,圍出的空地上,士卒操練喊聲震天,旗幟林立迎風而展。
善無城並不是抵抗匈奴的前線,所以並無戍邊駐軍,李恪明知操練的都是今歲的更卒,但依舊忍不住將這些兵卒與精銳一詞畫上等號。
他暗暗感嘆一聲,放過兵甲,讓過朝市,極目眺向最遠之地。
那裡是善無的北城,東西皆是里巷閭垣,它們沿着大道兩側並排而列,每一側皆是方正的五里。
如今是白天,能見度雖說絕佳,但裡中的人口卻並不多,只能隱約能到見到太陽下嬉笑打鬧的孩童,或騎竹馬,或爬桑榆,還有些許農婦,在庭院當中淘麻曬繭。
李恪第一次見到如此生機勃勃的大秦,富者貴,兵者悍,商者忙碌,農者安詳,到處都是其樂融融的景象,竟真如文人的筆墨一般,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四民有所依。
這讓他不由對接下來的善無之行充滿了希望。
樗裡疾善言詞,多智慧,號爲“智囊”,而嚴駿作爲其子孫,既然能夠牧民一方,還能把一座大城治理到這般地步,其才或是不下其祖,當能明辨是非吧?
李恪使勁抻了一個懶腰,振奮說道:“蛤蜊,將我腿上的綁縛拆了,更衣薰香。我要以誠意之姿入善無城,在中陵君當面,爲嗇夫洗盡冤屈!”
“唯!”
……
善無,南門。
東南是善無的主要出入口,東門毗雲中,南門面雁門,都是朝向大秦腹地。
哪怕中陵川水就在善無邊上,充作西北兩面的城池,在建造時,建造者依舊沒有刻意挖掘護城河,將河水引導過來的意思。
在秦人心中,每道關隘,每座城池都是牢不可破的,根本就無需考慮被人攻入腹地,直搗黃龍的可能。
內史有雄關圍繞,所以咸陽在建造時就不再考慮城牆。善無有大河可依,所以腹心之地同樣也無需護溝緊守。
這是秦人用無數場勝利和敵人的鮮血餵養出來的自信。
李恪不知道這種自信最後讓秦三世嬰吞嚥了苦果,就是知道現,在也無暇去想。
他正被兩個雄健的更卒圍着,以一種近乎嚴苛的態度仔仔細細地盤問。
“何名?”
“僮。”
“姓氏?”
“嬀姓,辛氏。”
“籍貫何處?”
“內史郡藍田縣武裡。”
“爵位?”
“士伍……”
“中尉家人,爵位士伍?”左側的更卒看了眼李恪的驗傳,擡起頭,滿臉都是不信。
李恪心裡也不信,但他的信息真是這樣,所以他只能硬着頭皮承認。
“少時荒唐,不曾爲國,今歲傅籍,幡然悔悟。我得伯父指點,遠來雁門,便是想向叔父求一個爲國盡忠的機會,望壯士成全。”
說完,李恪對着二位更卒深深一揖,嚇得更卒們慌忙躲避。
避禮只是防備李恪真是當朝中尉的猶子,並不代表兩位更卒便信了李恪。
善無郡尉治軍極嚴,每晚都要背誦新的通緝。而恰好在三天前,他們就背到過一個與李恪長得極像的人,白皙,方面,長六尺三寸,容貌俊俏,體態端正。
那個人在樓煩縣城夜遊殺人,一夜便殺了四人,後來獄掾帶着七名獄吏追趕,又被他一併殺了。
這可是整整十二條人命!
若此人真是那人假扮,混入善無大開殺戒,以郡尉的脾氣,他們倆就算逃得性命,也免不了北去邊關,修葺長城的下場。
所以兩位更卒格外仔細,他們反反覆覆盤問驗、傳、符上書錄的信息,來回已經問了不下三遍。
不過李恪沒出過半點紕漏。
這讓他們不由懷疑,莫非真的只是相像之人?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李恪突然聽到一聲溫柔的嘆息:“阿弟,叔父已在府中等候,你卻在城門處耽擱許久。爲將兵者失期當斬,你這般模樣,要如何能讓叔父放心,將你送入軍中履歷?”
李恪的魂都快嚇沒了……
那聲音不是別人的,是辛凌的!
冰塊突然有感情了,這是成精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