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測量之法

端月就是一月,秦朝以顓頊爲歷,定下十月作爲歲首,卻又將一月視作發端,故以端月稱之。

時入端月,便代表真正地入春,天地之中萬物復甦,原野之上一片嫩綠。

春耕開始了,鄉里們將發了月餘的糧種取出,翻鬆土壤,栽下禾苗。

秦時最主流的耕作方式是犁耕,而且形式多種多樣,常見有一牛獨挽,兩牛擡槓與兩牛並耕三種方式,其中又以兩牛擡槓最爲常見。

所謂兩牛擡槓,就是讓兩頭牛分開七八尺的間距,並將槓狀的犁衡架在牛頸,繩套拴固。

犁衡正中,連接着與之垂直的犁轅,犁轅末端又連接着鐵犁。耕作時,因爲兩牛以合力拉動鐵犁,所以在出力上遠強於一牛獨挽和兩牛並耕的原始犁耕方法,不僅效率更高,而且適合深耕。

然而秦朝牛價高企,耕牛基本屬於官府,苦酒裡真正有私牛的僅有辛府和田吏全的汜府,剩下的便是如李恪、裡典服這般,也只能排隊使用租牛。

租牛有限,人人有需,所以田畝之地可見的耕牛並不太多,更多的,還是那些扛着耒耜,栽種菽、荅的鄉里百姓。

李恪家是第一批使用耕牛的人羣。倒不是說上造爵位在苦酒裡有多高端,而是因爲田典妨和旦出門踐更,旦家缺乏勞力,便和李恪家共享了輪租的耕牛。

此時此刻,李恪正陪着田嗇夫囿站在阡陌之上,沉默地看着鄉里勞作的景象。

“農時日緊,耕牛不備,北境之地,農人何苦!”田嗇夫囿感慨說道。

“嗇夫,聽我家隸臣說,以兩牛犁耕,一人牽牛,一人架犁,兩人碎土,則一日可有一頃。較之以耒耜耕作,已經不知快了多少了。”

田嗇夫囿搖了搖頭:“苦酒乃是句注最富的裡,一里之中,可見耕牛也不過二十餘頭,還有四頭是學耕的小牛,無甚大用。耕牛還是少了……”

“您也太高看苦酒裡了。”李恪苦笑道,“苦酒裡富庶不假,但田地百二十二頃,官有耕牛也不過就十四頭,這其中還包括了那四頭小牛。租牛便是一日不歇,每日也不過就是五頃,不可能再多了。”

“那剩餘的?”

“辛府……就是童賈老丈有四頭牛,他允諾耕完自家田地,便交由裡中作官牛操使。田吏也自備兩頭,按了汜家一貫的做派,想來是不會顧及鄉里們的。”

“汜家……”田嗇夫囿咀嚼了兩聲,突然問道,“恪君,如今你可知曉自家田地所在了?”

李恪翻了個白眼,擡手指向治水河邊:“無人那處,家中隸臣正在鄰田駕牛,明日就該耕我家田地了。”

田嗇夫囿順着李恪的手指去看,只見田畝之中,勞戾扶轅,莽牽着牛,而旦家新領的隸妾則和她的主母一道,提着耒耜拍碎翻出來的大塊硬土,以方便後幾日插禾栽苗。

幾人都是手腳麻利的人,租來的耕牛也是官牛中最好的兩頭,不一會兒就翻過一畝。勞戾高唱一聲,擡起犁轅,莽這才引導着耕牛轉向,準備耕作下一畝地。

田嗇夫囿不由點了點頭,說:“你選的隸臣不錯,善耕,勤勉,可爲依託。”

“不想想我平素給他們吃什麼……”李恪輕聲嘟囔了一嘴,“嗇夫,左近正有一處便橋,我方纔看了一下,恰巧是辛阿姊與憨夫君,我們這便過去吧?”

田嗇夫囿振奮道:“便去看看,你們欲如何測出山河之勢!”

……

便橋是李恪設計的多種測繪工具之一,主要用來測繪水面與地面落差,以及配合探棒,測量出河道的深度。

它的造型近似一個Z型,攜帶時摺疊,使用時展開。展開後其上架於河岸,可選取重物按壓固定,也可以通過將青銅插栓鑿入地面來固定。其下則探至水面,起到爲測量人提供穩定立足空間的作用。

在這兩者之間,連接有複數的齒狀直杆,直杆可以通過轉動兩側的輪盤來調整高度,連桿上的尺寸標識也可以在調整的同時,測量出水面與地面的實際落差。

所以便橋並不是一座完整的橋,它並不能連接到河的對岸,從造型上來說,也更像後世的簡易升降平臺。

李恪之所以會設計出這樣一個怪胎來,是因爲按照規程,治水深度需要一步一測,而船卻很難把每次行進的距離控制到這種程度,況且在平穩上,晃動的船體也遠遜於擁有地面固定的便橋。

田嗇夫囿和李恪走過去的時候,辛凌和憨夫正在調整橋面高度。

辛凌一人站在平臺末端,背靠着湍急的治水,從腰畔摘下枚寬底的木架,小心放置在橋面上。等木架穩固,她又從腰上摘下一個木瓜大小,面上滿是圓孔的古怪陶器,擺放在木架頂端。

待到把這一切做完,她蹲下身,從橋面撿起個大大的水囊,從陶器頂端開始注水。

很快便有水順着陶器表面的孔洞留了出來,辛凌抿着嘴認真地看,看了一會兒,高聲喊道:“右下二。”

憨夫立刻轉動起右側輪盤,僅兩下而止。

等憨夫固定好輪盤,辛凌再次爲陶器注水,水流溢出孔洞,淅瀝瀝不停地流,她看了半晌,這才滿意地對憨夫點頭。

田嗇夫囿在岸上看得茫然不解,輕聲問李恪:“恪君,她面前那型似壎的陶器作何用處?爲何要待注水之後,纔想起高低調節?”

李恪解釋道:“那陶器名爲水平儀,單側共有六排三十六枚孔洞。注水之後,只需觀察每排的六枚孔洞是否能同時停水,便可知橋面是否水平。”

“水平有何用?”

“一則,橋面水平纔可測出水面與地面的實際落差。二則,水平的橋面可以爲探棒提供比對,測量水深的時候,纔不會因爲一時不查,導致探棒傾斜而不自知。”

“你等……”田嗇夫囿聽得目瞪口呆,心裡只覺得匪夷所思。

測量精確到這個地步,李恪是真的想把治水兩岸的地貌囫圇搬到沙盤上去嗎?

說話間,憨夫已經採完了落差的數據,他對着岸上高喊一聲,轉身便去幫助辛凌架設探棒。

探棒的結構格外簡單,每截長五尺,上下設卯孔,使用時上下對連,插入榫頭,直到探到河底,再根據橋面確定垂直與否,最後記下最後一截的長度數據,加上已經完全沒入水下的那部分長度,得出水深。

李恪嘆了口氣,他倒是挺想把水下環境也一起復制到沙盤上的,奈何想破了腦袋也無計可施,最終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三處深度折中取數。

這樣雖說會對復原水勢產生一定的影響,但至少可以選出水情相對簡單的河道來。而恰好,那也正是架設水車最適合的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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