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簍西域特產。
人定時分,李恪做完了水車模型與水池改建的設計定稿後便擱下筆,搓搓手,把屋裡的竹簍拖到身前,取出內容一一分揀。
眼前攏共有四個品類。
首先是胡豆和胡瓜,也就是後世的蠶豆和黃瓜,這兩件李恪在大秦都不是第一次見,田嗇夫囿的試驗田裡就有。
其中胡豆的豆粒比後世要小,但遠比菽大,李恪在呂丁處試吃了一顆,較菽而言口感更粉,水分更高,如果李恪沒記錯,澱粉的含量應當也高得多。
他對這種豆子很是喜歡,薅了一大捧過來,準備在開春播種一些,觀察一下作物的成熟期和畝產量,看看能不能代替菽,豐富一下家裡的菜式和口糧。
胡瓜的形象有些不忍直視,半乾不幹,半蔫不蔫,裡面的種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種。不過即便能種,一想到連田嗇夫囿這樣的農學專家都失敗了,李恪就不覺得自己會有多大的把握。
話說回來,胡瓜好像是藤蔓植物,需要搭棚種植,但印象當中,田嗇夫囿的院子裡卻沒有爬藤的棚……
莫非這就是那位失敗的原因?
李恪心中竊笑一番,把胡瓜放下,看向右手邊的兩件“真”寶貝,葫蒜和苜蓿。
葫蒜就是大蒜,在後世與生薑並稱爲佐料之冠,配菜之王。
大蒜的種植很簡單,只需要將蒜瓣培發,繼而埋土栽種便可,李恪有萬全的把握把它種活。
簍裡揀出來的蒜頭共有十四,按一蒜八瓣就能分出百十二株,到時在庖廚附近闢塊地和姜蔥一道種植,地上的蒜苗是美味,地裡的蒜頭更是珍品。
上一世李恪就特別喜歡醃糖蒜,這道菜除了口臭的問題不好解決,用以佐餐,幾乎沒有任何缺點。
至於苜蓿……這種作物在後世歷史圈的名氣實在太大了,大到連李恪都可以如數家珍,跨專業地客串一次植物學的大咖。
客觀地評價,這種作物在大秦應該被劃作戰略物資。
其種植便易,在草原的身份就是野菜,栽哪活哪,無需伺弄。
其營養價值極高,飽含有蔬菜界最豐富的維生素K,BC的含量也極高,是世界上最好的牛馬飼料。
其產量也高,後世平均畝產大概是三千六百市斤,一年四收,每季九百市斤。若是換算成秦制的話,每季畝產高達千八百斤。李恪不求原始的苜蓿可以與後世培優的品種比較畝產,但即便相差再大,每季五六百斤的畝產肯定跑不了。
問題是,該拿它怎麼辦呢?
獻給朝廷?
李恪在心裡構建了一個場景,他傻不啦嘰捧着一堆綠油油的草獻寶,堂上主官一臉古怪地聽他長篇大論,那眼神,不是把他當成傻子,就是把他當成瘋子。
既然此路不通,或者先闢幾畝,自己試種?
可是他家裡沒牛沒馬,種了不是給人吃,就是拿來餵羊餵豬。雖說苜蓿口味上佳,遠超大秦流行的菜品,但關鍵是如何才能凸顯它不凡的戰略價值?
難不成要爲了這玩意改行養馬?
李恪覺得自己像是走進了一條死衚衕!
苜蓿是個好東西,無奈他如今的身份財力卻是拖累,既做不到像張騫那般大嘴一張,漢武帝便乖乖興建馬場的地步,也無法憑一己之力買上百餘匹良馬,憑實際和官府對話……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把苜蓿一丟,擠開小穗兒倒頭就睡。
且種且看,且看且辦,農耕不是他的主業,大秦也不是他家的天下,與其憂慮怎麼安邦興國,他不如早早睡覺,養精蓄銳。
若是一切順利,憨夫和辛凌明天就該帶着第一批工匠回來了,想想該怎麼把水車搭建起來,纔是如今的正辦……
……
十月十九,陰,天有微風,密雲排布。
今日暫且無事可做,李恪直睡到食時將終方纔起身,安逸地洗漱食饔,又陪着嚴氏論了一會《天論》。
所謂在天者莫明於日月,在地者莫明於水火,在物者莫明於珠玉,在人者莫明於禮義,李恪很不認同。
因爲他認爲月亮本身不會發光,地球的火也多數藏在地核,珠玉飾品沒有半兩錢重要,馬斯洛也總結過生存需求比社會認同更爲基礎。
他在抄書的邊緣瘋狂試探,以這種人嫌狗不待見的狀態直持續到敲門聲響起。
門響了,李恪和嚴氏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恪,速去開門,看看是誰人拜訪。”
李恪應聲站起來,想了想,又說:“媼,荀子所言真的不妥。您想啊,若明月自有光華,何來陰晴圓缺?若禮儀天下之重,又何來以農爲本?人生在世,存爲先,飽爲次,其三……”
“速去!”
“唯……”李恪隱蔽地撇了撇嘴,灰溜溜開門去了。
不出所料,院外道門者乃辛府隸臣,不久前辛凌引衆歸裡,如今已經安置妥當,皆在府中只等李恪一人。
李恪讓他靜待,轉身回屋取了圖板,又跟嚴氏告罪一聲,直趨向辛府而走。
辛府當中,碧波池畔,整整七位墨褐草履的墨者束手而立,他們隱隱以辛凌爲首,其中卻不見憨夫蹤影。
憨夫不在?
李恪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今早他用言語折磨嚴氏,卻不想報應來的如此之快。
“辛阿姊,憨夫君哪兒去了?”李恪懷着一絲僥倖忐忑發問。
辛凌垂着腦袋想了想,擡手一指北方:“雁門。”
……雁門,大概就是說,憨夫正滿雁門的溜達,帶着他們那位老師的邀請函漫處邀請各地工匠加盟,水車正式開工以前,估計都不會回來。
至少李恪是這麼理解的。
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這些人知道我們要幹什麼吧?”
“未曾細說。”辛凌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乾脆利落。
“不曾細說?”
辛凌點了點頭:“心知肚明,不必細說。”
惜字如金的人居然也會有大喘氣的時候……
李恪連喘了三口大氣,揮手召來身邊墨者,席地一坐,攤開木牘。
“諸位,長話短說。我們是整個工程的先導,水車能否順利起建,就看我們能不能打下足夠好的基礎。”
這樣的開場白在大秦來說怕是前所未有,李恪根本沒有做自我介紹,看起來也不打算認識眼前這支墨家小隊的任何一人。他只是將木牘一一排開,完整展示在衆人面前,然後靜待反饋。
所謂的反饋就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自從在憨夫嘴裡聽說聞名於世的墨家圖板不過是介於草圖和概念圖之間的板畫,李恪就知道他畫出來的結構圖對這些墨者而言,會比任何一種自我介紹都管用。
至少在他的結構圖出現問題之前,這個小隊裡將不會有人對他的號施令提出質疑。
這就是他所需要的效果。
李恪清清嗓子,繼續說話:“眼下有兩件大事,其一是先行搭建風爐、陶窯,這是爲了迎接即將到來的鑄匠和陶匠,沒有工具,他們做不了任何事情。此外漆棚和工坊也需要先一步選址,還有工匠們的住處問題,同樣需要解決。”
“辛府東院可用。”辛凌回答道。
“東院夠用?”
“搭建工坊足用。”
也就是說,住所另行解決是吧……
李恪尷尬地撓了撓鼻尖,繼續拆解正題:“好吧,一個問題解決了。我們來說第二件事,施工。”
他將面前的圖板分解開,四塊是水池的圖,剩下的全是水車的細圖:“我們需要分作兩組,一組改造水池,一組製作水車。”
辛凌皺着眉仔仔細細端詳着圖板,片刻之後,出聲分派:“儒,泰,由養,水池。”
墨者中立起三人,抱拳應是:“唯!”
她點了點頭,將水車圖板收攏起身,轉身掃視剩餘四人:“水車由我等製作。”
“遵假鉅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