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這一句,讓我的淚水瞬間決堤。我顫抖着雙脣,想說,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如果你想和他見見……”趙正南頓了頓,沉了口氣,終於還是說了下去,“我來爲你們安排……”
聽到他的話,我有些失神。他在說什麼?
看到我迷茫的神色,趙正南又將話重複了一遍,這次,他說的語速,比上一次要快上很多。“如果你想見他,我來爲你們安排。不過,我給你們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趙正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說,他願意安排我和布日固德見面。是,我很想見見他。我想知道,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我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我。
可是,我現在,要用什麼樣的身份去見他?我現在,又怎麼能再去見他……
“只要你想,我就能爲你們安排。”趙正南看出了我眼中的猶豫,他的話,似是蠱惑一般,讓我心中的顧慮一點一點分崩瓦解。
現在,我的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着:我要見布日固德,我要見他,我要問問他,這些年,他過得怎麼樣了……
“我,想見他。”說完這句話,我心裡覺得輕鬆了很多。沉積在我心裡的那些顧慮統統都被我拋開了,現在我只有一個想法,再見到布日固德一面。
擡起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趙正南眼中那一抹來不及掩飾的傷痛,心中不禁有些後悔。我這麼做,是不是沒有顧慮到他的感受?
“好,我來安排。”他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將我扶下,爲我細心地蓋上了被子,“你好好休息。”
說完,趙正南便起身大步離開了。
我從他有些虛凌的腳步中看出,他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可是,說出的話,就像是潑出的水一樣,是收不回來了的。我剛剛已經告訴了他,我想見布日固德一面。在我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想必,已經讓他的心有些受傷了吧。
怔怔地看着趙正南離去的方向,我的心,始終沒能平靜下來。
起牀倒了一杯水,拉開牀頭的抽屜,拿了藥瓶倒了幾片藥出來,就着水吞下了手心裡的幾片白色小藥片。
躺回牀上,我眼睛看着房頂的木樑,思緒放空到了二十多年前。
“玉蓉,等我回來!”
“玉蓉,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我腦海中清晰地記得當年他走的時候的樣子。他抱着我,輕聲對我說:“玉蓉,等我回來!”
可是,這一等,就等了二十多年。
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二十多年啊?我和他錯過了一瞬,便錯過了一輩子。
試想着,如果當初,我執意要跟着他一起回京去,而不是讓他一個人回去。現在,我們之間又會怎麼樣呢?
也許,我們會很幸福。也許,他終還是逃脫不了家族的枷鎖而另娶他人。也許,沒有那麼多的也許……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錯過了他,我遇上了趙正南。
遇上趙正南,我,也不後悔。
這一切,只能說是命裡註定的。天意如此,人怎能違?
趙正南安排的見面時間,是在兩天後的下午。因爲前去邀請的人回來說,布日固德接受了趙正南的邀請,但卻接了一通電話後,將時間定在了兩天後。
聽趙正南告訴我,最近布日固德正在通過各種途經想要搭上他這層的關係,所以在他聽到趙正南的邀請後,很是愉快地答應了。
其實,布日固德到現在爲止,還不知道最終和他見面的人,是我。
見面的地點,趙正南選在了鎮上的那間老茶館。樓上有幾間雅廂,環境也是不錯的。
臨出門前,我心中還是惴惴不安。在穿衣鏡前看了又看,明明知道已經捯飭的很妥帖了,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盤起的髮髻上,用茉莉花油梳得整整齊齊的。銀灰色的蔓枝錦緞旗袍,昨天晚上也重新熨燙了一遍。皮鞋上一塵不染,像是新的一樣,淺黃褐色的毛呢軍款風衣也襯得人格外精神。甚至,我還塗上了很久都沒有用過一次的口紅。
“好了嗎?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趙正南等得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看我半天沒有出門,他進來催了一遍。
我看着他不耐的表情,心裡更是覺得緊張。如果沒有我在這中間,他們兩人應該是毫無聯繫的兩個陌生人。可是如今,一個是我的前夫,一個是我的現任。而現在,除了我和趙正南之外,布日固德還是矇在鼓裡的。
到臨了了,我竟然打起了退堂鼓,我有些害怕三人見面時的那種氣氛了。可是,我卻是放不下心中那絲想要見到他的執念。
“哦,我已經收拾好了,走吧。”打起精神,不知存着什麼樣的心態,我竟不想讓布日固德看到我一點點的不完美。
趙正南的車很快從軍部駛向了那件老茶館。距離茶館越來越近,我老遠便見到靜候在茶館門口的身影。他到達的時間,要比我們預計的提前了一些。
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我屏住了呼吸。此時我的心跳,甚至都要讓在一旁的趙正南聽見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用他溫暖的大掌拍了拍我的手背。先我一步下了車,對着已經蓄鬚的布日固德拱手大笑,說道:“藤原君,久仰了。”
“不敢不敢,趙將軍威名,在下可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他說了什麼,我並沒有細細去聽。但是那聲音,卻是能讓我的眼眶瞬間變得溼潤起來的。
“這車上……”布日固德顯然後一步發現了還沒有下車的我。但因爲視角的關係,他並沒有看到我的樣貌。
我深呼吸了一下,緩緩鬆開緊捏着的雙拳。打開車門的手,是顫抖着的。邁出去的一步,變得格外沉重。
但,我終還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慢慢擡起頭,對着他,展示了我在鏡中練習了很多遍的完美笑容:“很久不見。”
我知道,此時我的聲音已經控制地很好了。但其中飽含着的那份塵封已久的情感,卻是無法在這一句話中傾泄而出。
布日固德看着我,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他臉上來不及撤去的笑容,漸漸變得僵硬了起來。“你……”
“很久不見,還好嗎?”我鼓起勇氣,步步向前,直到與他僅只有兩步的距離時才停下。
“你……還活着……”布日固德擡起手,他想觸摸我的臉,想看看,我是否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趙正南卻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嗯哼,藤原君打算就讓我們這麼站在門口說話嗎?”
“嗯?啊,不,不,請,裡面請。”布日固德這才驚醒地回過神來,邀請我們到茶樓裡去坐。但是他的視線,卻是始終沒有能從我的身上離去。
我跟在趙正南的身後,他跟在我的身後。那一股灼熱的視線,似乎要將我生生洞穿一般。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有很多的話想要問。但是,我現在還必須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因爲我要顧慮到趙正南的感受。
他答應了會給我們兩個小時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也足夠我去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
一直到雅廂落座後,布日固德還是有些愣愣的。幸而夥計端來了預先點好的茶水和點心,裡間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些。
待夥計出去後,布日固德已經按捺不住,他看了看我,又對趙正南問道:“趙將軍,玉蓉和您是……”
“她是我的夫人。”趙正南單刀切入,沒有一絲的猶豫,“今年,我們結婚已經二十三年了。”
“結婚……”布日固德端起的茶碗一抖,裡面滾燙的茶水濺了幾滴在他的手背上。他被燙到,穩了幾下,卻沒有能拿住,反而讓一整碗熱茶傾在了他的手上。一瞬間,整隻右手被燙了個通紅。
我心中一急,忙掏出了手帕,“怎麼樣,有沒有燙到?”上前執起他的手,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水跡。
“夥計……夥計……拿盆冷水來,快點……”我看到布日固德的手背上起了幾顆水泡,忙急着喊起了夥計。
身後聽到茶碗重重地垛在桌上的聲音,我這才意識到,剛剛的我,已是失態了。
看到他被燙傷,我下意識裡的反應便是去察看他的手。卻沒有意識到,他,和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
我鬆開布日固德的手,脣邊扯出一抹苦笑,連嘴裡,都覺得像是嚼過了黃連一般,泛着濃濃的苦味。
回位坐下後,我不敢再去擡頭看他們的眼神。低着頭,我讓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茶碗上。
門外的夥計很快端來了一盆冷水,放在桌上後,看了看布日固德的傷勢,問道:“您這手,需要拿點兒藥來嗎?”
布日固德擺擺手,對夥計笑了笑,“這點兒小傷,不用了。你去忙吧。”
他的話,我知道,不是說給夥計聽的,應該,是說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