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說半句話,也許是因爲剛剛沉痛的氣氛,讓給我領路的人也沒有說上半句話。跟着他走走停停,躲躲藏藏。也不知道走了多長的時間,走了多遠的路,天要將近暗了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遠遠的那座灰石城門。
“好了,我就送你到這裡了。你自己進城去吧,一路上小心。”從頭到尾,那人就只跟我說了這麼一句。
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道謝的時候,他便又匆匆離去了。
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我心中只有深深的愧疚和感激,對於馬家的事情,我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心裡畢竟還是虧欠着人家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門,我再沒有猶豫。只想着,天黑之前,我必須趕到鎮子裡去。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外城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城鎮,裡面卻已經生生變成了一座死城。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和燒焦的痕跡,裡面活着的人,幾乎已是十不至一二。
我投宿後,詢問了這戶人家,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他們的講訴,卻是令我感到頭皮都發麻了。
這不是人間!
這是地獄!
不,比地獄更加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絲絲冷意瀰漫着全身,我周圍的房子裡,發生過各種各樣慘絕人寰的虐行。
絕大多數的房屋被付之一炬,隔着兩條街的一條巷子被夷爲了平地,殘留下一個很大的坑洞。當然,那裡的人,無一能逃出生天。
據說西街的一個女孩,年十六歲,被八個日本兵輪污致死;外街三人,各抱着小孩,被日本兵強行後含恨各抱小孩投塘自盡;有戶人家的妻子,被日本兵玷污時,口咬日本兵,被日本兵用刺刀刺入下身戳死,拋屍河中;十字街的某女,被十四名日本兵輪污致死;河街的某女,身懷有孕,不從日本兵強姦,被活活打死……
新市街的某對父子,被日本兵綁在樹上當活靶刺殺;東河街的某人,先被日兵割斷腳筋,然後槍殺;還有一年逾六旬的太婆,被日軍發現,當即將她在一棵樹上吊起來,剝光其衣服,再用刺刀從喉嚨刺進去剖至下身,然後被剁成四塊慘死……
還有四五歲的孩子,被兩日兵抓住拋起,由另一日兵用刺刀接住,那孩子被穿透而死;有孕婦被剖腹取胎,而日本兵用刺刀刺着胎兒玩;斜街的某人慾救嫂子,順手從涼亭上揭起一垛瓦,使勁向日兵砸去,日兵惱怒,一刀將那人嫂子殺死,割其雙乳,繼又撲向那人,將其捆綁在另一張條凳上,日兵拆下涼亭瓦檐板,澆上挑去煮菜的食油,一把火把那人活活燒死……
他們每說一句,我心中便多了一分的惡寒。在他還沒有說完之時,我便衝了出去,將我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個乾淨。一手撐着牆,一手捂着胃,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卻藉着微弱的燈光看到,我手掌按着的地方,竟然有一大塊深紅色的血跡。
我嚇得驚呼了出來,連忙收回了手。手上是沒有血跡,那塊地方已經徹底乾透了。但是我心裡確實極端地恐懼和噁心,真的不敢想像,這樣毛骨悚然的事情,僅僅就發生在十多天前,就發生在我腳踩着的這塊土地上。
據他們所說,要不是日本兵趕着要去另一個地方,這裡恐怕早就成了空無一人的煉獄了。
如果我早來那麼幾天,是不是我就會變成那些慘劇中的一人?我感到後怕,額頭上和背後的冷汗令我全身都不舒服。
當我開始憤怒日軍所施獸行之時,他們的講訴卻令我再一次受到了震驚。
就在離此處不到三十里的城鎮,被日軍投下了細菌彈,裡面釋放出的病毒疫病,讓全城的人全部死於非命。直到現在,都沒有人再敢靠近那裡。
一夜無法入眠,我畏縮在牆角,睜着眼睛撐到了天亮。待到窗外有了一絲光亮的時候,我才略有了些睏意。投宿的老鄉肯能也是體諒了我夜晚的懼怕,白日裡並沒有吵醒我,讓我一覺睡到了中午纔起來。
一邊喝着難以下嚥的野菜稀粥,一邊跟他們打聽着北邊的情況。我想,如果北邊沒有鬼子們的軍隊,就繼續往北邊前行。
可是事與願違,我的行進路線只能繞道先往西去,然後再輾轉北邊了。
趙正南他們目前應該還在豫南,而我要通過湘西,穿越湖北,才能到達趙正南他們所在的豫南。心下不由有些沒底。如果是我和小六子兩人,也許我還有信心能返回豫南。可是我現在一是身無長物,二是無證通關……
老鄉的一句話,讓我重新燃起了希望。離此處不遠,大約四五十里路的地方,有一處國軍駐守的營地。一般人也不會去靠近那裡,但是我卻是可以通過那處,聯絡上趙正南部啊。
感謝了老鄉的留宿,我稍一打理,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更加落魄,像是從叫花子堆裡鑽出來似的。頭髮揉地蓬亂,臉上摸了把灰,身上的衣服也是在地上蹭了又蹭。如是想,這樣的我,相信應該就是碰見了日本人,他們也不會願意靠近我了吧。所以,我一路小心一些,就應該沒有什麼危險了。
四五十里地的路程,如果是坐在汽車上,那也不算有多遠。可是要靠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確實是很長很長的一段路。這段路,我整整走了兩天半纔到達。
我的整個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地僵麻了,每一步我都是下意識在往前挪動。鞋子更是從側邊開了線,半隻腳露在外面。一路走來,腳上的水泡磨出了血,我撕下一塊衣裳包住腳繼續走着。現在連包住腳的那塊布上,也印出了血漬。
一路打聽過來,在看到森嚴的守衛時,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滾開,滾開。哪裡來的瘋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再不滾開,當心老子賞你幾顆槍子兒!”我剛靠上前去,還沒有走到警戒線外,就被守衛的大兵給呵住了。
他嫌惡的看着我,似乎覺得我像是瘟疫一樣。
我低頭看了自己這一身,自嘲地笑了笑,也難怪人家會有此想。“我是國軍豫南部少尉趙玉蓉,請通報貴部長官。”
“呵,這瘋子還說自己是國軍少尉!你信不?”剛剛呵斥我的大兵,調笑着去問另一人。那人也是嘲諷地看了我一眼,“甭理她,就她這樣的,還是少尉長官,那我們至少就是委座了!”
“快走,快走!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敢來冒充少尉長官。也是大爺我心軟,要是遇見個較勁兒的,早就拖到一邊就地槍決了!”說着,還舉起掛在胸前的槍,對準了我。
心下無奈,沒有證件,口說無憑。現下的我,的確沒有辦法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往香港去的時候,我就考慮到,爲了不讓日本人發現,所以沒有攜帶任何能證明國軍身份的證件和文書。所以,現在除非我能聯絡上趙正南他們,否則,根本不能讓這邊相信我的身份。
走了五十多裡的路,爲的就是聯絡上國軍部,再通知趙正南我所在的位置。要是連這大門都進不去,那我豈不是白白辛苦了這麼久?
一咬牙,我大步上前,“混賬!委座也是由得你們拿來開玩笑的?不認識我,那豫南部的趙將軍,你們總該聽說過吧?”豫南一役打得甚爲激烈,趙正南的大名,我不信他們沒有聽說過。
“趙將軍?”本來還在嬉笑的兩人聽聞,不由嚴肅了下來。“是……豫南集團軍的趙將軍?”
見他們能清楚報出趙正南的番號,我心裡不由鬆快了些,“對,就是他。”
“當然聽說過。怎麼?”先前的態度與其說是謹慎,那麼現在他們的態度則是有些小心翼翼了起來。
“我是趙將軍的夫人。請通報貴部長官一聲,我需要聯絡趙將軍。”活了這半輩子,我現在這樣,也不得不借着趙正南的名來狐假虎威一把了。
聽我這麼一說,那倆人嚇得不輕。但是看了看我這身打扮,卻又不敢輕易相信。只得小跑到衛崗打了電話進去詢問長官意見。
我被他們請到衛崗亭內稍坐,片刻的功夫,從大門裡面便走出來一名軍官。從左胸口上的胸章上看,來人是個少尉排長。
軍隊的兵種、官階、姓名、職務、佩發年份,從胸章的顏色、內容一看便知。官兵通常遠遠的就能從某人胸章上的色邊來判斷,是否應該向這人敬禮。在趙正南的胸章上,就有一圈紅色的邊。因爲將級胸章紅邊名牌最少見,故部隊通常‘見紅就立正’,成了無須判斷來者官階高低的條件反射動作。
他信步而來,一手背在身後,走到衛崗亭前,往裡看了看。
他顯然是知道剛剛電話裡面衛兵彙報的事情,但是卻又當着我的面詢問了一遍:“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