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六子,我怎麼能丟你一個人在這裡?”我渾身都在發抖,比起身上溼冷的衣服,心中的懼怕佔了更多的因素。
小六子是我們多年的朋友、夥伴。他對我們來說,不僅僅是趙正南派來的衛官而已。多年以來的相處,他已融入我們的生活中,似乎成了我們家中的一員。那種感情,是不能僅用職屬來形容的。
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小六子已經完全停止了呼吸。我收回探向他頸間動脈的手指,完全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
浸透了水的衣服貼在我的身上,我已經渾身凍僵了。跪坐在他的身邊,我用袖口將他臉上的污跡細細擦去。
撐着全然沒有知覺的雙腿慢慢站起來,我抹黑藉着月光在四周探查。終找到一處淺坑,費力將小六子的遺體搬了過去,脫下我的外套覆蓋在他的身上,再一捧一捧的用土掩埋住。
不能立碑,沒有棺桲,就這麼一座荒墳,裡面躺着我多年的好友。
世上沒有後悔之藥,更不可能將時間撥回重來。如果他沒有護送我去香港,也許他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裡。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這裡。但,沒有如果……
在他的墓前,我重重磕下,是我的自私,是我的連累,他纔在這裡丟了命的。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直至臨終前,他念念不忘的,還是讓我快離開,不想讓我落入日本人的手中。這份情義,我如何能還的起,如何能還給他啊?
渾渾噩噩之間,我腳步蹣跚地走着山路。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走,只是憑着一股子知覺前行着。
最後的意識裡隱約記得,自己是扶着一棵樹昏倒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覺得忽冷忽熱,燥熱時額頭上搭了溼冷的毛巾,顫冷時又覺得身上蓋了厚厚的棉被,雖然帶着一股淡淡的異味,但卻不再那麼冷了。
覺得眼皮萬分沉重,喉嚨裡也要幹得冒火一樣。實在無法,只能強撐着睜開眼睛。
但意外發現,這裡的光線極暗,似乎並不是民宅。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警醒地探了探被中,發現已經換上了一套乾淨的粗布衣服。
頭還是昏昏的,太陽穴更是漲漲地發痛,連鼻中呼出的氣息也是格外灼熱,胳膊和腿像是拆散了在重新安上一樣痠痛不已。本想起身看看,卻發現自己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慶幸得一嘆,幸好沒有落入日本人的手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了傳來腳步聲。從腳步的聲音來判斷,來的應該不只是一個人。
“大姐,你醒了?要不要喝點兒水?餓了嗎?”她親切的笑容讓我有些放鬆,至少救回我的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之徒。
我點點頭,她扶我靠起來。就着她的手,我大口喝下了一整碗的水,最後幾口喝的有點兒急,嗆咳了幾聲,嗓子這才稍緩了過來,“是你們救了我?”
回答我的,卻是另一人,年約二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粗布的靛灰色棉衣,黑色的棉鞋上還裹着一層潮溼的泥濘。應該是許久未曾修過臉了,他的頭髮和鬍子顯得有些過長。但是他的眼睛,卻是異常的有神,“這位大姐,你在林子裡暈過去了,是我揹你回來的。你不用怕,我們不是壞人。”說着,他還對我咧嘴笑了笑。
“是啊,二哥揹你回來的時候,你渾身都凍僵了。這春寒料梢的,一場雨淋了個透,也難怪高熱了這好幾天。”說着,她又從碗裡拿了個野菜雜糧饅頭給我。
我謝過後,接過了這饅頭,發現還熱乎着。以爲我是吃不了這樣的東西的,但咬了一口後,我竟然狼吞虎嚥的將這男人拳頭大小的饅頭吃了個精光,最後竟然還被噎住了。
這姑娘笑起來,“大姐,不用急。來,喝口水咽咽。”
尷尬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又喝了半碗的水,人總算才感覺活了過來。回想起來,我多少年沒有嘗過餓肚子的滋味了。
“這是哪兒啊?”我四下望了望,卻看出這山洞還連着其他的地方。
大家陪着坐了下來,聊着聊着也都熟識了。
這一家子五口人,老太太在逃難的途中病去了,就剩下馬老頭帶着這三男一女躲在這片林子裡。從隱蓄的言語中不難猜測出他們一家逃難的原因,小鬼子進了他們村子搜捕抗日遊擊隊,卻在四處搜刮的時候,發現了這清秀可人的馬四姑娘,硬要拖了出去。當時馬家這三兄弟聯起手來,將那兩個小鬼子給幾刀結果了。
怕被小鬼子們發現,所以他們一家人什麼都沒帶,就只抓了一袋糧食,倉惶逃了出來,躲在這片林子裡已經大半個月了。
我暈倒在林子裡的那一天,是因爲馬家的老二進林子去找東西吃的,無意間發現了我。
他們倒也憨實,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了,還能顧及着我這麼個素不相識的外人。甚至連我原來的衣服都洗淨疊好放在我身邊,口袋裡面的東西卻是一樣不少。
我翻查過自己衣物後,對他們卻是有些警惕。三根‘小黃魚’在內袋中整齊的放着,他們沒有心動已經是不尋常了。可是在他們在發現我隨身攜帶的槍後,依舊能這麼坦然和我談話,我就不得不對他們的舉動生出了疑心。
私下我找了馬四姑娘一問,倒也問出了一個大消息。
幾天來,我都沒有見到她的大哥和三哥,只看到了馬家老漢還有她的二哥。這細一打聽才知道,她的大哥和三哥是投了附近的游擊隊了。
“三哥的槍法要比大哥還好呢!他上次回來說,上次他們十多個人去伏擊一隊小鬼子,他一個人就打死了七八個。”一邊說着,馬四姑娘的臉上露出了崇羨的神色,“要是我也能跟着他們參加游擊隊就好了。”
她看着我的槍,“我哥的槍我見過。”她說到這兒,卻是有些遺憾,“比起您的,他那槍,可就顯得寒酸多了。”
這姑娘性格開朗,也不懼人。我告訴他們,我們家是生意人,這世道太亂,出門帶着個槍,也是爲了防身,至少能壯壯膽子。路上遇見了小鬼子,這才人財兩散,一個人落了單。而她,卻對我這一番稍一琢磨就能發現漏洞的話,卻是深信不疑。這樣的姑娘,我倒是覺得,她幸而遇見的是我。要是遇上個心懷歹意的人,聽她這麼把家底一交代,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現在外面日本兵跟瘋狗似的,爲了一星半點兒的線索,就能拿一村,甚至一個鎮子的人開刀,爲的就是抓捕那些‘抗日分子’。而她這麼大大咧咧的說她家兩個哥哥是抗日遊擊隊的人,這要是被人搞了密抓起來,他們家能有活命的路嗎?
我反覆交代了她一番,對着別人,可萬萬不能再提到她的兩個哥哥。她聽我分析了其中的厲害,這才後怕了起來。
經過近半個月的修養,在這缺醫少糧的山林子裡,我竟然也恢復了過來。馬家老漢和她二哥出去挖野菜去了,我讓馬四姑娘扶着我到洞外附近走走。多日來未曾見到太陽,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的沒有力氣,身子骨就跟生了鏽似的。
“嬸兒,咱可別走遠了,二哥出門前說了,這附近還是不怎麼安全。”她謹慎地樣子,讓我對她不設防的擔心也安下了一半。
開始的時候,她並不清楚我的年紀究竟多大,還誤以爲我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比起她大哥二哥,也大不了幾歲。後來這麼一細問才知道,按照年紀的輩分,是應該叫我嬸子的,所以這才改了口。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咱們不走遠了。就這兒歇歇吧。”
“四丫頭,昨天教你認的字,今天還記得不?”這丫頭在得知了我會讀會寫的事情以後,就硬是纏着我教她學認字。我這半個月躺着也是閒着,也就應了她的請求,每天教上她十個字。她學的認真,記得卻是不快。往往前一天教會她的字,第二天再去問,她已經只能記得四五個了。所以我每每再教她認新的字前,還是會讓她再寫一遍昨天學過的字。
我在炭火旁撿來了燒黑了的木枝,找了山洞的大石頭上寫下要教她的字,然後她再用小樹枝照着我寫的字,在地上寫寫劃劃。雖然她學得不快,但是練得勤奮,所以這段時間以來,她還真學了不少的字了。
“嬸兒,你看我寫的像嗎?”馬四姑娘用手撓了撓額頭前的頭髮,結果卻弄的一臉泥灰。她仰起頭看着我,希望我能看看她照着練習所‘畫’出來的字。
我上前兩步,正要去看她練得如何。遠遠的兩聲槍響,嚇得馬四丫驚恐的抱住了我的雙腿。我亦是警覺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讓她不要太害怕。
“四丫,一會兒你別說話。要是日本人真的找到這兒來了,什麼情況都不可以出聲,聽到沒有?”不放心這丫頭,她就是個色厲內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