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接過以後,便放心地回去了。我是趙正南太太的事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所以他們很多需要找趙正南的事情,只要不涉及機密的,也都會偶爾請我帶話或者順帶拿些文件過去。畢竟和‘秘書’打交道,總比面對‘師座’要輕鬆許多。
上樓的時候,我碰到了毓薏,他下樓的腳步十分匆忙,甚至都沒有留意到我。我正準備叫他,卻發現他已經走遠了。只覺他最近變得有些奇怪,一直都不懂他在忙些什麼,連回家的時間都少得可憐。甚至有幾次我去問趙正南,他都不太清楚毓薏最近都在忙些什麼了。
回到趙正南的辦公室後,我見他低頭看着文件,眉頭緊鎖。泡好了茶放到他的手邊,不由問道:“怎麼了?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有什麼爲難的事兒了?”
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文件上,低聲說:“上面又催了。說咱們辦事不利,這段時間沒有找到赤黨的地下據點,反而讓他們竊取了不少的情報。”
我聽他這麼一說,將剛剛小李交給我的檔案袋遞給了他,“正好,剛剛情報科的人讓我給你送過來的。你看看吧,說等你批覆呢。”
“上面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現在日本人逐日緊逼,那邊倒好,非要剿什麼赤!真他孃的……”他說到這兒,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趙正南將我遞過去的檔案袋拆開,高聲道:“進來。”
來人開門後,進來先敬了個禮,“師座,人已經到齊了,就等您開會了。”
“好,我知道了。”聽聞後,趙正南目送來人出去,轉過頭指着桌上的一堆文件對我說:“一會兒我去開會,你就幫我把這些下發到師部那邊去。”
說着,他起身取了帽子帶上,便出辦公室了。
我將手裡的東西整理好後,抱着那一堆文件也出了他的辦公室。
事情很簡單,只是簡單的文件交接。所以沒有過多久,我就回趙正南的辦公室了。
剛走到門邊的時候,我卻發現,剛剛出去的時候辦公室關好的,而現在,門卻是虛掩着的。
我以爲是趙正南迴來了。但是想了想,卻覺得不太可能。他剛剛纔去開會,最少也要近一個小時纔可能回來。不由心中疑惑起來,究竟是誰敢在趙正南不在的時候,進入師長辦公室。
放輕了腳步,我慢慢靠進門邊,悄悄推開虛掩着的門。
“是你?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我推開辦公室的門,見到的卻是警備糾察連的副連長鬍河江。
他顯然被我突然進來的舉動嚇得一愣,隨即便將一張紙團起來塞進口袋中。“哦,是趙秘書啊。我剛剛拿文件來找師座審批。”說着,還將放在辦公桌上了一個文件夾拿了起來給我看。
“辦公室沒有人,你怎麼進來的?”沒有趙正南的命令,私自進入師長辦公室,他的意圖明顯不是爲着送一份文件的。我大步走到趙正南的辦公桌邊,卻發現剛剛我整理好的文件,似乎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不由對他大聲呵斥道:“你剛剛拿了什麼?”
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卻如何都不承認。“趙秘書,我怎麼會動這裡的東西呢?你什麼時候看到我拿東西了?”
“你剛剛把什麼放到口袋裡面了?”一進門我便看到了他鬼祟的舉動,現在他想不承認,也已經是來不及了。
“趙秘書,我說過。剛剛我什麼都沒有拿。所以請你還是想好了再說話。”說着,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上的槍袋上。
“你想幹嘛?這裡是師長辦公室,由不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外面不遠就有守備的士兵,所以我賭得是他並不敢再次開槍。
而且這裡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趙正南的太太,所以我一旦出聲呼叫,他也定然出不了這個辦公室。
我們兩人就如此對峙着。他的眼眸中幾經婉轉,終於低聲對我說了一句話:“趙秘書,你認識劉惠芝嗎?”
聽他說了這句話後,我不由心中大駭。他怎麼會知道我認識劉先生的?“你想說什麼?”
胡河江見到我的神色後,深嘆一口氣,“她被監視來了。我現在要找的是一份名單,這份名單一旦被批覆,她就只能被認定是赤黨,幾天以後就將執行槍決。”
“不可能!劉先生怎麼會是赤黨?”我下意識便開始爲劉先生開脫。心中想着一定是情報科那邊爲了邀功,所以才誤將劉先生列入了名單裡面去了。
但是看到胡河江臉上肅然的神色,我不由真的相信了他的話。“怎麼才能將劉先生救出來?”
他從懷裡拿出一份和檔案袋裡面一模一樣的文件紙交給了我,“希望趙秘書能把這份名單放進檔案袋裡。劉老師他們,是無辜被冤枉的。”
我匆忙掃了一眼裡面的人員名單,然後又擡頭看着胡河江。“我怎麼相信你的話?”
這不是小事,剛剛趙正南還告訴我,說上面現在對剿赤這件事是相當重視。所以要特赦這批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即便我跟趙正南去說,也是需要合適的藉口的理由的。而他則是來了一招釜底抽薪,讓我將這份假的文件紙放進去。
“他們都是中學及大學的老師,並沒有參與到赤黨的活動裡面去。是情報科那邊從幾個學生的嘴裡逼問出來的東西,趙秘書,你覺得這些可信嗎?幾個學生在學校,總是有一些不喜歡的老師,不是嗎?”他給出了我需要的理由,但是我卻覺得,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幫他們?”
胡河江輕笑,“我是什麼人,趙秘書不是知道的嗎?每天我進出這警備司令部,難道趙秘書會沒有印象?”
“我知道你是糾察連的!但是你清楚,我要問的不是這些!”對他的話,我只能半信。剩下的一部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並不是自己說的那麼簡單。
“趙秘書只要知道我是糾察連的副連長,這就可以了。這份名單,希望趙秘書能好好考慮一下。畢竟,劉老師也在其中。”說完,他不待我再開口,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我愣愣地看着他出門,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名單,心中忐忑不已。他的話在我耳邊迴響,幾天後,那名單上的人就將被執行槍決。上面的政策針對這些人,是另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趙正南迴來的時候,我已經將胡河江交給我的文件紙換到了那份檔案袋裡面。但是這件事做完以後,我心裡卻是十分不安的。第一次我瞞着趙正南去做了這件事,而且,這多半都是憑着我的直覺,甚至都沒有去考慮後果的。
趙正南散會後回到辦公室,拿起了我剛剛偷換好的檔案袋,看了幾眼後便籤字批覆了。我看到他簽完字後,就手放在了已經處理好的一堆文件裡面,心中終於送了一口氣。
一直到回家,我心裡都是提吊着的。而趙正南卻是因爲疲憊,卻也沒有發現出我的異常來。
一連幾天都平安無事。直到過了一段時間,我收到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謝謝兩個字,終於才放下心來。這件事終於過去了。
劉先生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來找過我。但是胡河江卻是在每次見到我的時候,交錯而過時對我會心一笑。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究竟是錯了還是對了。只知道,劉先生他們終於沒事了。是我的一念之舉,將他們從槍口下救了出來。
趙正南這些日子更加忙碌了,很多時候,他都是深鎖眉頭。我知道他心中是不滿上面那些政策的,但是卻又無力反抗,只能心中鬱卒。
我照常在週末的時候前去教堂,在那兒,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安德烈神父總是告訴我,只要心中存着美好,那麼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煩惱的。
而我卻總也達不到他所說的那種境界裡面去,不知道是我沒有那種所謂的‘慧根’,還是那種境界真的是普通人所無法觸及的。
剛剛從教堂出來,便遇見了陸鳴川,他似乎是專門前來找我的。“夫人,現在您有空嗎?”
我點點頭,笑問他:“陸大哥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剛剛去了府上,門上的人說你到這裡來了,所以我也就找了過來。實在是事態緊急,所以不得不找你來商量。”說着,他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我跟他上車。
車停在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廳,侍應生爲我們上了兩杯咖啡。
我看着陸鳴川面前的咖啡,有些驚奇,“陸大哥不是不喝這個的嗎?”
“什麼東西,總是要嘗試一下的。”他用勺子攪了攪杯中的咖啡,然後直接談起了正題,“西北那邊現在霍亂爆發,我想從國外弄一批藥運過去。需要趙師長幫忙。”
“霍亂?”聽到這個詞,我險些將手裡的勺子從手中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