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耳赤,“這個也是無意間得到的,母親喜歡就好。”他簡短的一句,將這塊玉佩得來的過程一一省略了去。
母親亦不好再追問下去,只是手中摩挲着那塊玉佩,反手又遞給了我,“既然是你們得到了,那就交給你們吧。”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是你們阿瑪,在我們剛成親那會兒送給我的。”
“好好保存吧,就當是個念想。”她不在玉佩上多言。
猶豫了一會兒,母親又問我,“你如今知道二阿哥和大格格他們的情況嗎?”
我木然搖搖頭,“很多年都沒有見過了,更沒有了聯繫,母親怎麼會突然想到他們呢?”
“你大哥回來說,他們都到奉天去了,連家帶口的,都搬過去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母親臉上很平靜。
他們身上雖然流着阿瑪的血脈,可是心裡頭卻和我跟大哥壓根兒就不是一路子的。從那年大哥入獄,二阿哥的冷漠,到如今他們連家帶口的搬走,卻連個招呼都不打,母親已經是絕了那份兒心思了。
“走就走吧,反正他們也不是什麼好人。母親何必還記掛着那些人呢?”我心中和母親不一樣,她顧念着阿瑪的血脈,但我卻見識過他們在阿瑪喪禮上的表現。既然他們對我們都如此涼薄,那我們爲什麼還要對他們留有親情呢?
“也罷,也罷……咳咳……”母親撫着胸口咳嗽了幾聲,李嬤嬤連忙拿了溫水來餵了她幾口。
“你們先去休息吧,今兒就在這邊住下?”
“是的,母親。”趙正南應了母親的詢問,帶着我從房裡出去了。
出了母親的院子,福公帶我們去了側院安置。路上我看着福公鬢邊的白髮,心裡也有些悽然,他辛辛苦苦伺候了阿瑪和我兩代人,老來,也只得在這處棲身,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了。
“小姐,姑爺,看看還有什麼缺的,跟老奴講,老奴這就去準備。”
“福公,別忙活了,什麼都不缺。來,坐坐吧。”我扶了他。
“可不敢,小姐,可不敢,老奴站着回話吧。”他連連後退,生怕我去扶他。
我看了趙正南一眼,估計福公是怕在他面前失了規矩,到時候我少了體面吧。
“福公不必如此,我和小蓉不是外人,您以前對小蓉照顧有加,雖是主僕,但亦是小蓉心中認定的長輩。您要在我面前如此生分的話,小蓉到時候可該生我的氣了。”他這麼呵呵一笑,將氣氛又寰轉了過來。
福公擡頭看了趙正南,見他臉上並無虛假客套,也就鬆了一口氣,“姑爺客氣了,小姐待老奴之恩,老奴無以爲報啊。”
“行了行了,福公,這邊沒有外人,您啊,就放心地坐下吧。咱們好好說說話。”我硬拉了他坐下,然後才和趙正南打了個眼色。
“這幾年來,我不在京裡,你們都過得好嗎?”
“好,好好。大少爺說,這幾年都是姑爺關照,所以這日子過得很是平穩啊。外面什麼風啊雨啊的,都跟咱沒什麼關係。”他微微笑了起來,那股子滿足勁兒,讓我也放了心。
我給了趙正南一個笑容,又問福公,“那……母親的身體,究竟是什麼情況?大夫都是怎麼說的呢?”
今天回到家裡,看到母親身體卻是虛了不少。在我面前,她一直都是忍着咳嗽的。我知道她是怕我擔心,但是這樣我就真的能不擔心嗎?越是瞞着我,我心裡頭就越發的不安。
“唉……夫人的病,也是有兩個年頭了。”福公嘆了口氣,“先前兒,是冬日裡頭受了涼,一直斷斷續續的咳嗽着。吃了幾副藥,也沒見什麼大好。夫人說,咳嗽就這樣,得一陣子纔好呢。就這麼拖着,再不肯吃藥,更不肯去看洋大夫。李嬤嬤就給她燉了一些枇杷川貝雪梨什麼的,但是效果也不大好。這麼下來,大少爺也急了,請了很多大夫來看,夫人卻是不讓那些大夫們看……”
“母親爲什麼不讓大夫看?”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福公言欲又止,但在我的逼視之下,他還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些,“夫人是不想……不想再拖累……”
瞬間我便明白了。
我和趙正南對視一眼,決定明天一早就把母親送到醫院去好好配合治療。
她是不想拖累我們!
大哥今年三十有二了,正當時做事兒的時候,可是大哥爲了照顧母親,卻是整日裡守着這麼一方小院兒。而我遠嫁南京,本就是家中無人‘低人一等’,又如何照顧母親呢?所以她是想……
可是她有沒有想過,沒了她,我們會怎麼樣?現如今,這世上也就剩下我們三人了,她要是有個什麼萬一,我們又當如何?
“對了,小姐還不知道吧,年前夫人把李嬤嬤許給了阿克敦了。他們這一對兒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這麼些年,終於還是走到了一塊兒。”福公見我心裡有了底,他也就轉移了話題。
“那怎麼沒有看到阿克敦呢?”我這才發覺,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碰到過阿克敦。
“夫人賞了些錢,他們現在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租了個鋪子,阿克敦就在鋪子那邊忙活着呢。到了晚上纔會回來。”
福公還沒有說完,李嬤嬤就在外面喊了他一聲,福公告了辭後,跟着李嬤嬤出去了。
我看了趙正南一眼,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劃拉着茶碗蓋兒。
“明天我去安排,還是儘早帶母親去醫院的好,這麼拖着,也不是個事兒啊。”趙正南見我看他,站起來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這件事兒就交給我了。”
他做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那就麻煩你了,我替母親先謝過了。”
趙正南笑瞪了我一眼,“還什麼你的我的,你的母親,難道就不是我的母親嗎?”
“好好好,我說錯了,我說錯了。”說着,我又給他作揖,賠着不是,引得他哈哈大笑。
第二天,趙正南一大早就安排好了去醫院的事情。可是母親怎麼都不肯出門,無奈之下,我就只好耍賴抹淚,逼的母親不得不依從了我。
“大夫,我母親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待到檢查的結果出來後,我立馬圍了上去。
趙正南看那大夫一臉的嚴肅,忙不迭將我胳膊拉住。
“老夫人的情況,不容樂觀。目前來說,我們懷疑是肺癌,但是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定。”
“肺癌?”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一下子就依在了趙正南身上,“那……”我不敢問下去。
辦理了住院手續,但母親怎麼都不肯住在醫院裡,鬧着要回家。好說歹說,我和大哥總算是安撫住了她,但是病情卻不敢對她講一個字。
“母親早年喜歡抽點兒蘭花煙,後來又跟着父親吸了一段時間的大煙,現在……”大哥聽到大夫的結論後,也是一陣嘆息,“怪我沒有照顧好母親……”
“大哥,這怎麼能怪你呢?人吃五穀,豈能無礙?再說了,你這麼些年,你盡心盡力的,是人都看在眼裡,我豈能不知好歹?大哥你可別這麼想。”我安撫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擡頭看我,回我苦澀一笑。
對於母親的病,我和大哥還有趙正南,都是心裡壓抑着的。
結果已經出來了,母親已經是肺癌晚期,最多也就只有這麼幾個月的時間了。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沒有從南京回來,那麼是不是再過幾個月,連母親的面都加不到了。
母親不願意住院,在我們得知結果後,大夫也說,這段時間也多順着她一些,她想做什麼,就由着她吧。
短短的三個半月,母親便去了。
她去的時候,病情已經很嚴重了,整個人瘦的脫了形,恨不得把肺都要咳出來一樣。去的那天晚上,我們都守在她身邊,她讓李嬤嬤從匣子裡把一個藍緞子面兒的荷包取了給她。一陣猛烈地咳嗽後,嘴巴鼻子裡都溢出血來,但她卻是微笑着的。手裡緊緊攥着荷包,閉上了眼睛。
收殮的時候,我才發現,那裡面是紅色絲線束着的一截頭髮。
李嬤嬤告訴我,這是阿瑪和母親大婚的晚上,喜嬤嬤親手綁上他們的頭髮後剪下來的。裡面有阿瑪的頭髮,也有母親的頭髮。
我看着趙正南,泣不成聲。
我以爲這麼多年了,她已經放下了。可是她卻是一輩子都沒能放下阿瑪的啊!
看着阿瑪新婚時對她的好,看着阿瑪後來把那些感情一一分給了別人,看到府裡落敗時阿瑪的鬱郁不歡,再到後來阿瑪離她先去。母親這麼多年來,都一個人獨自承受着。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她心裡的苦,心裡的酸,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到。
母親臨走前吩咐,她的後事不想太過鋪張,只把她葬在阿瑪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因着趙正南的關係,多多少少還是有了很多人知道。認得的,不認得的,來了很多人弔唁,大哥出面將所有的人都招待了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