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樂天看着老帥微紅的老臉,心中暗歎還是古代文人的通病啊,就是到死都在乎史書和民間的口碑!
與其說他害怕被人家挖墳掘墓,其實他們內心更害怕的則是身後名聲的好與壞!也許在曾大帥的心中,如果從墳塋和名聲這兩件事上做出選擇的話,如果只能選一樣的話。
那麼他肯定是舍了墳塋也要那個身後名聲的,這是文人的一種精神信仰,強大到可以讓他們忘記死亡的恐懼!
“哎……呵呵……”肖樂天無奈的笑了笑“大帥啊……史書倒是好辦,都是後人所寫,只要盯緊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再說了,大帥生功過怎麼也得七三開啊,已經不錯了,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呢?”
“至於這個野史名聲……哎……大帥學古論今有什麼看不透的呢?民間之口從來都是難料理的,千人千口、衆口難調,很多人的思想也不是基於道理而來,都是跟着情緒和仇恨走的!”
此話一出口,曾國藩臉上的血色就漸漸的消退了,剛剛纔有的一點欣喜已經全然不見,剩下的只是一名垂死老者的層層暮氣!
“哎……衆口難調啊……悠悠衆口……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殺人太多了……這場仗打的也太慘了……”
大帥老了,他已經失去了往日裡慎獨的功夫,控制情緒的能力也越來越弱,聽到肖樂天遺憾的回答,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委屈的眼眶綴滿了淚水!
肖樂天心中一酸,看着如此英雄遲暮的景象,他實在忍不住了“大帥啊!您一輩子讀書明理,這點事兒您是能看明白的!”
“從三皇五帝開始到如今,天下哪裡有什麼完美的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甚至連聖人夫子都被後人指摘,甚至被辱罵,又何況我們呢?”
“您想知道野史民間的口碑?您想知道知道老百姓是怎麼罵你的?好,我肖樂天今天當這個惡人,我來替那些百姓罵,我再給大帥您來破!”
“這天下百姓第一罵,那就罵你曾國藩殘忍好殺,屠戮太平天國的軍民,也就是你屠戮漢人!”
“這天下百姓第二罵,那就罵你曾國藩明明是漢人,卻跪舔滿清韃虜,給八旗爲奴!”
“這天下百姓還有第三罵,那就罵你是封建王朝的守屍鬼,捧着陳腐的一套不肯改變,斷了我中華進入現代化的大門,耽誤了中華偉大的歷史時機!”
“這三罵夠不夠?大帥您聽的過癮不過癮!”
好傢伙,這三罵就跟紮在心窩裡的三根銀針一樣,刺激、通透!曾大帥,慘白的臉色生生被憋的通紅,突然捂着嘴開始了咳嗦。
這三罵同樣刺激到了門口的老農,今夜的密談只有老農能夠在一旁聽到,其餘任何人都不知道里面在說什麼。
院子裡等着伺候的兵丁還有下人們,眼瞅着這位平日裡和顏悅色跟莊稼漢一樣的侍衛,突然臉色暴怒,扶着門框的手突然青筋暴起,然後咔嚓嚓如同捏麪糰一樣,從門框上捏下來一塊硬木。
碎屑從他手掌心中簌簌落地,老農渾身氣的都哆嗦了起來!
“好……好好……哈哈哈……”咳嗦了半天的曾國藩突然笑了起來,笑的他眼淚都流出來了“痛快啊!真的痛快……你說的沒有錯,我怕的就是這個……”
“我從無數噩夢中驚醒,夢中無數軍民百姓後代的兒孫,都是這樣罵我的!罵我是屠夫,罵我是漢人的敗類,罵我不應該剿滅長毛,甚至這清朝無法工業化的黑鍋也得我來背!”
“哈哈哈……我這一身的病啊!與其說是累死的,老死的,還不如說是讓心中這點暗鬼給罵死的!”
“老朽我被這些罵活活折磨到了今天啊!哈哈哈……沒想到讓你直接挑明瞭,直接在我面前說出來了!”
“哎……咳咳咳……還真奇了怪哉,你當面罵出來了,我這心情還就突然敞亮了!哈哈哈……真是奇了怪哉!”
肖樂天知道自己已經捧到大帥靈魂最深處的心病了,已經觸碰到哪封閉自己的高牆,這時候就得乘勝追擊!
打破大帥心中的這點夢魘幻覺,破了這些虛妄,大帥這心病自然也就一了百了了!
“哈哈……罵的好不好?痛快不痛快?其實我肖樂天到死的時候,一樣也會有無數百姓來罵我的!”
“這又有什麼可憂心的呢?誰人背後無是非,誰人背後不說人呢?一根手指頭伸出去指點別人,可別忘了還有四根是指着自己的!”
“無知百姓們罵大帥擅殺,是曾剃頭,屠戮天國軍民,可是那是戰爭啊!戰爭哪有不死人的?”
“至於說爲什麼不支持天國一起起義,爲什麼要跟滿清一起幹,這種質疑本來就是不明底細的人片面而且偏激的!”
“歷史會給所有人公道的!對於洪秀全他們所做的一切,我只能說他們的目標是正義的,但是行爲卻是邪惡的!”
“受到滿清韃虜的壓迫,活不下去了要反抗!這個絕對支持!我現在乾的事業不也是造滿清的反嗎?殊途同歸沒有區別啊!”
“目標是對的,這是應該給他們公道的歷史定性的!清朝執政到道光年間,確實已經社會矛盾激化到不反不行了,他們已經無法再引領這一國奮進了,他們在拖民族的後腿啊!”
“所以要起義,一定要反抗!這個目標是正義的,無可厚非!”
“但是偉大的事業光有一個正義的目標就夠了?你的行動呢?你有沒有綱領?你有沒有正確的組織?”
“任何一場革#命只要爆發了,就一定會伴隨着腥風血雨,不僅是中國連法蘭西也是一樣!”
“戰爭的破壞性當然會出現很多反人類的罪行,會有冤枉,會有一些社會的底層渣滓參與進來讓整個反抗的事業變得更渾濁!”
“沒法子,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也只能忍耐!但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暴力破壞可以出現,但是不能最後裹挾了你整個政權啊!”
“只知道破壞殺戮,而不知道建設,所有不肯追隨他們的都要屠戮殆盡嗎?當你打着正義的旗號,但手上行事卻更加殘暴的時候,又會有誰來追隨你這個正義的事業呢?”
“民衆都是先有家後有國的,你打出再漂亮的正義旗號出來,可是你卻殺死了人家的父親、伯父、舅舅、兄弟姐妹……”
“這讓百姓如何選擇?親人鄉黨的血仇難道就因爲你有個旗號就不報仇了?”
“數十萬的湘軍,裡面有多少是因爲家族血仇而彙集在一起的?我想大帥您比我更清楚這裡面的數據啊!”
“正義的旗號立在天京城裡了,可是後面所做的事情是正義的嗎?我所看到的,是一個起於正義的政權,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腐化!”
“那些個王爺、將軍的府內,究竟塞了多少女人?搶來了多少金銀財寶?然後這些人又相互搞了多少次對內的政變殘殺?”
“您仔細看看,這些人所作所爲和當年闖王的義軍經歷是不是何其相似?”
“本是受苦被壓迫的活不下去的人,但是當他們站在了金字塔的塔尖之後,他們返回頭腐化壓榨民衆,卻更加的變本加厲!”
“歸根結底一句話,他們只會破壞而不懂建設!不是他們不想建設一個天平盛世,而是他們實在不懂如何建設一個太平盛世啊!”
“所以說,歷史給了他們一次機會,但是隨後就發現這些人不行!一把好牌最後打了一個稀爛,那麼歷史就會撤掉他們的牌桌,拿掉他們入局打牌的資格!”
“僅此而已!您又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