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到八阿哥府就傳來另一個讓我害怕聽到的消息:八阿哥胤禩被康熙關進了宗人府。
匆匆趕到暢春園的澹寧居,才邁進院中,遠遠就看到屋外跪了一排排的大臣,在豔陽下,那麼直挺挺地跪着,如岩石般,一動不動,眼睛卻看着什麼地方。
我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幾個太監在按着一個人打板子,“十一、十二、十三……”板子一次次落下,他們一次次數。
這打誰呢?
我立馬跑過去看。
十四阿哥!
只見兩個太監死死地把他按在板凳上,另外兩個重重地落着板子,還有一個在旁邊數數,一個在監刑。
板子落下時,十四隻是咬緊牙關,死死地咬着,愣是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來,任由臉上的汗水冒出來落在地上。
“十八、十九、二十。回稟公公,二十板子打完了。”數數的小太監向監刑的公公稟告。
那公公看了十四一眼,交代,“你們快送十四爺去上點兒藥吧,我這就去回稟皇上。”說完就跑向屋子。
我連忙跑上前去扶十四,“十四阿哥,你怎麼樣了?沒事兒吧?”
原本正在掙扎着起身的人聽到我的聲音後驚訝擡頭,看到我的瞬間有一絲欣喜,很快就歸於平靜,淡漠地說,“我很好,死不了。”說着就強勁地掙脫了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也不讓旁邊的小太監攙扶。
對我就這麼排斥?
也難怪,有些人,做不了情人,就只能做仇人。
我站在原地不再扶他。
“十四爺,奴才們送你去上些藥?”旁邊的小太監卻不能不管他,想扶他,卻被他躲開。他雖然有些站不穩,卻還是努力挺直身板,用袖子擦去嘴邊的血跡,有些賭氣地故意大聲說道,“爺不要你扶,也不上藥,最好死了算了,這樣更逞了皇阿瑪的心了。”
屋子傳來康熙的憤怒,“好,你要死,朕就成全你!來人……”
“皇阿瑪息怒……”貌似許多阿哥都在屋裡跪地爲十四求情。
見狀,跪在屋外爲首的大臣佟國維立馬勸十四,“十四爺,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十四爺就不要再惹怒聖駕了,否則不僅救不了八爺,十四爺您自己恐怕也性命難保。您還是先回去上藥歇着吧。”
十四貌似挺尊敬佟國維的,略微思索,雖然有些不服氣,卻也沒再說什麼,看了我一眼,甩袖走了。
兩個太監立馬跟上照料。
看到這兒我大致明白了,想必是十四爲了救八阿哥,頂撞了康熙,所以纔會被責罰打板子,而地上的這麼多王公大臣是在跪着爲八阿哥求情呢。
沒想到這麼多人支持忠心於他。
不得不說,在經營人心方面,他格外成功,成功到十四不支持自己的同母哥哥,而願意爲異母的他頂撞康熙。
只是可惜上帝是如此的不公,給了他出身,給了他才能,給了他壯志雄心,卻偏偏不給他多一點點的偏愛。
讓他得到百官的擁戴,得到衆兄弟的跟隨,卻偏偏不讓他得到康熙的認同。
這是多大的悲哀與淒涼。
“對我來說,這輩子最重要的就兩件事兒,一個是帝位,一個就是你,這兩樣都超越了我的生命。我不會因爲任何理由放棄帝位,我也會拼儘性命娶到你。我只希望能夠牽着你的手,把這大清朝萬里山河建設成天底下最強大的國度,讓百姓安居樂業,讓萬國來賀。”
猶記得他說這話時悠遠、憧憬、堅定、信心十足的目光。我實在想象不出現在蹲在宗人府的他會是什麼模樣?
如果可以,我願意折壽十年,來換取他君臨天下,哪怕只是一天。
屋裡又傳來了康熙的聲音,深沉、疲憊、不容置疑,“你們都下去,不要再求情,也不要再跪在外面,都回去歇着吧。否則,殺無赦!”
屋裡的幾位阿哥再不敢說什麼,慢慢退出了屋子,有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七阿哥。他們出門看到了我,也沒說什麼,一臉沮喪、憂慮地走了。
這些個跪着的衆大臣聽康熙這麼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各自搖搖頭,唉聲嘆氣地起身,走了,畢竟保命要緊。
所有人都走了,整個澹寧居空蕩蕩的,很是寧靜,那些個宮女太監的都知道康熙此刻心情不好,誰敢在旁邊侍候?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屋子大門是敞開的。我慢慢地走進屋子去。只見康熙疲憊地躺在坐塌上,閉着眼睛,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旁邊李德全一個人在伺候,拿着扇子爲他輕輕地扇風。
不知爲什麼,或許是經歷得太多,或許是見康熙的次數太多,此時我竟一點兒也不怕康熙,心裡也特別平靜。我跪了下來,“兒臣洛溪恭請皇阿瑪聖安。”
康熙依舊閉着眼睛,沒有驚訝,也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還是用那疲憊的聲音說,“洛溪啊,朕剛纔說過了,任何人再求情,殺無赦。回去歇着吧。”
知道他看不到,可我還是又磕了個頭,平靜地說道,“回皇阿瑪,兒臣不是來求情的,兒臣是來求皇阿瑪殺了他的。”
康熙猛然睜開眼睛,卻又慢慢坐起身來,擰着眉,“你讓朕殺了八阿哥?”
“是的,兒臣求皇阿瑪殺了八阿哥。”
康熙一臉探究地看着我,半晌兒,“他何罪之有?”
“他惹皇阿瑪不高興,這就是他最大的罪過。”
“惹朕不高興就是罪過?朕就要殺了他?朕豈不成了昏君。”
要的就是這句話,計謀得逞,我輕輕一笑,“那按照皇阿瑪的意思,八阿哥除了惹皇阿瑪不高興外,並沒有犯別的錯,皇阿瑪爲何要關押他?況且,是皇上您自己讓大臣們保舉太子,衆王公大臣也是按照您的意思這才推舉他爲太子,他何罪之有?他並沒有逼迫大臣們必須舉薦他爲太子呀。”
被我這麼將了一軍,康熙顯得有些怒氣,“窺伺大寶、妄蓄大志,這還不是算過,什麼纔是算過?”
“俗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想當皇帝的皇子又豈是好皇子?當年劉阿斗樂不思蜀,朱由校醉心木頭,不理朝政,先皇只愛美人不要江山……”
“放肆!不得提先皇。”
“兒臣知錯了,不過皇上,假如您現在不是帝王,而是皇子,是八阿哥,難道您就不想當太子了嗎?”
“……”
“心同此理,居然您也想當太子,那他何錯之有?”
“錯就錯在他不該結黨營私。”
“他確實結黨營私了,可這也需要非凡本事才能做到。從一個出身低賤,不被人看重的皇子,到今日衆臣推舉、兄弟俯首、衆星捧月的重臣,若非心智才華過人,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這確實需要本事,可就是專門拉攏大臣,賄賂官員,奸佞成性的本事嗎?除了這個本事,他還有什麼本事?”
康熙居然這麼說,如果他聽到,會是怎樣的寒心?我笑了,笑得很無力,“皇阿瑪,聽說滿朝文武中有四分之三是舉薦他當太子的。這麼多人,每個人都是您親自任命和選拔,分別跟了您幾年、十幾年、幾十年,都曾經或多或少的有功於大清。如果單憑八阿哥的拉攏賄賂這些奸佞的手段就能讓他們屈服,做出害國害民的事情來,那皇阿瑪您太失敗了!兒臣對您的眼光和用人之道有所懷疑。也爲朝廷堪憂,堂堂大清帝國的朝堂之上居然有那麼多品行不端、阿姨奉承的亂臣賊子。皇阿瑪,您這個帝王如此昏庸?”
“放肆!”康熙拍案而起,怒目而視,“別以爲你是翁牛特蒙古王妃,朕就不敢拿你怎麼樣!”
面對康熙這麼的怒氣,我卻沒有一點兒害怕,經歷太多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可怕的。我平靜地看着他,“兒臣知道皇阿瑪並不顧及翁牛特。就算翁牛特興兵來犯那又怎樣?大不了再用五六年時間,翁牛特也就擺平了,雖然有些勞財傷民。不過皇阿瑪能夠平定三藩,收復臺灣,打敗葛爾丹、想必也不在乎多翁牛特一個敵手。”
“夠了!你再說下去朕就真的殺了你。”
看着康熙陰沉透漏着殺氣的警告的眼神,我只好不說了,我並不想真找死,剛纔那麼說只是想提醒他,這些年大清連年征戰,該適可而止,多爲百姓想想。
“退下!”
我心一驚,卻還是想最後一搏,“不知皇阿瑪是否知道爲什麼朝臣寧願支持八阿哥,卻不願輔佐得天獨厚、名正言順的太子?”
康熙原本怒不可及的神情在聽完我的話後像是來了興致一般,努力控制了怒氣,眼眸緊緊盯着我,“爲什麼?”
“因爲超過別人一點點,別人只會嫉妒;只有超過一大截,別人纔會羨慕甚至追隨。太子是優秀,可只超出了一點點。而八阿哥樣樣過人,別人可望而不可即,所以只好追隨。”我抓住機會,“皇阿瑪,兒臣相信,如果八阿哥當了太子,其他皇子只有俯首,再也不會妄想太子之位了。太子之爭可以終止,朝野上下也會恢復寧靜。”
“恢復寧靜?”康熙像是徹底失去了耐心,站了起來指着我,“好,那你告訴朕,他當了太子之後就會滿足了嗎?就不想當皇帝了?”
我看着康熙氣憤的眼神,這恐怕纔是他真正懼彈的吧!每朝每代,每個帝王,恐怕最懼怕的事情就是有人謀奪他的皇位,所以任何人都要防止,包括自己的兒子。爲了保住皇位,寧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
“皇阿瑪……”
“別叫朕皇阿瑪,朕不是你的皇阿瑪,朕實話告訴你,朕不可能立他爲太子,你們死了這條心。”
“可是……”
“記住,女子不得干政,你還是出嫁的女子。你來北京也好幾天了吧,該回去看看你丈夫和孩子了,他們還在等着你呢。朕明天派人爲你送行。”說完就起身走入後堂,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位子,久久沒離開。
我知道,他的夢徹底破碎了。他不僅得不到我,也失去了支撐他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