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倉津拉着馬和我並肩漫步在廣袤的草原上。記憶裡這四年來他陪我最多的就是和我漫步草原上。因爲我喜歡這樣散步,不知從何時起他發現了我這個愛好,就開始跟在我後面。
此時黃昏夕陽的餘暉灑上大地上,給這片草原帶來別樣的風情。我看着遠處的羊羣悠閒地走來走去,無論走到哪兒都像給無邊的綠毯繡上了白色的大花。這種境界,要是以前我一定會深深陶醉,一定會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可是現在,我卻沒這樣的心情,低着頭好久沒說話。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默默地跟在我後面任由我發呆,直到我主動和他說話爲止。
可是現在,他學聰明瞭,不會讓我有機會忽視他的存在。“你看,前面有一大片的格桑花。”
“啊?”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拉起我的手向前奔去。
果然有一大片格桑花,好美!
我站在那兒欣賞,他已經彎腰開始採摘,沒會兒就採了一大把,遞到我面前,笑着說,“鮮花配美人。”
他什麼時候知道這句漢語的?我笑着接了過來,“謝謝。”放在鼻尖聞了聞,不同於薰衣草的香,這種香很淡,卻很清新,有大自然的味道。
他一臉溫柔,“喜歡嗎?”
我點點頭,“很喜歡。”
他扶我在草地上坐下,隨後自己也在我身邊坐在,與我並肩。
“你剛纔一直低着頭,在想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最近總是心神不寧的,總感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而且這兩天的感覺還特別的強烈。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皇帝陛下身邊有很大侍衛保護,就算十三皇子不在熱河也不會有事。”他一直以爲我擔心的是康熙在熱河會遇刺。
我不好和他解釋,只好點頭默認了。雖然一個月前淳福離開的時候我交代了他一大堆,可是還是不放心,就派人一直在熱河守着,一有消息立馬來報。可到目前爲止傳來的消息都是十三阿哥一直沒有去熱河。
或許是我太杞人憂天了。知道歷史並不是一件好事。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耳邊傳來很鄭重的承諾。
我猛然擡頭,見他那麼溫柔認真的表情,內心有一股熱流淌過,我感激地點點頭,“嗯。”這個我一直知道,所以才覺得欠他太多。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放在我面前,期待地看着我,“你看。”
看着紙上的構圖,我凝眉,“這是什麼?”怎麼好像是宮殿的建築設計圖。
“公主,我們在翁牛特也建一座慈寧宮吧!”他興奮地提議。
“啊?”我驚訝地看着他。不是吧,他先是把京城的廚子請到了翁牛特蒙古,隨後把戲班子給請來了,接着是裁縫、做小吃的店家,現在居然要建慈寧宮,是不是過兩年他要把整個京城都搬到翁牛特蒙古來。
他耐心地解釋,“你不是很想京城嗎?那我們在翁牛特蒙古建一座慈寧宮,或許這樣你就不會那麼想京城了。”
傻瓜,我並不是想京城,而是……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我伸手拉起他的手,真誠地說,“其實我並不想京城,我只是有些擔心皇阿瑪和皇兄出事而已,如果我現在身在京城的話,我也同樣會爲你們擔心的。”因爲你們是我丈夫和孩子。
他一臉欣喜,回握住我的手,緊緊的,“真的嗎?”
我重重地點點頭,“嗯。”
他狂喜起來,緊緊抓住我的手,期待地看着我,“那我們建一座慈寧宮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把以前的不愉快全都忘掉,從此我會好好保護你不再受委屈。之前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我看着他真誠的眼睛,他還在爲那件事愧疚嗎?其實他不知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這些年他爲我做的太多太多,對我千依百順呵護備至,卻從不曾強迫過我什麼,就連履行夫妻義務他做不曾強迫於我。反而是我,不僅沒有全心全意地對他,反而還毒害他的父親,也就是之前的翁牛特蒙古大汗畢裡哀達齎。
四年前我剛嫁過來不久,畢裡哀達齎就變着法子地讓我每天表演歌舞給他看,任我怎麼推脫,他都有理由說得過去,甚至有時還讓我陪他喝酒,就算我以懷有身孕爲藉口,有時他都不肯放過我。當時的我氣得牙癢癢的,卻不敢公然反抗,因爲我已經察覺到他有不臣之心,貌似已經和準噶爾暗中勾結了,所以纔敢這麼囂張地對我。
還好有倉津在,在他百般保護下,我才安然無恙地度過了那提心吊膽的半年,也幸好那個畢裡哀達齎還沒有喪心病狂到不顧兒子的感受對我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來。
可是每天讓我像一個舞女一樣地唱歌跳舞給他看,我實在氣不過,爲了我的尊嚴,也爲了完成我作爲公主的使命,我終究偷偷地在一種非常隱形的慢性毒藥放進了專門爲他準備的薰香裡。
經過了四個月時間,他突然半夜暴斃身亡。
幸好御醫們並沒有檢查出他是中毒而死,都懷疑是飲酒過量或者是突然得了怪病而死。
我不知道倉津有沒有對父親的死有所懷疑,我只知道畢裡哀達齎死後我一直不敢去看,直到已經入殮後我不得不去拜祭,這纔過去,低着頭,匆匆磕過頭後就推脫身體不舒服走了。
畢裡哀達齎死後的一個月,我一直做噩夢。
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在那段日子裡,我曾經真的害怕過,害怕死人,害怕鬼魂。
雖然經過了三年半的歲月,曾經的恐懼已經慢慢淡忘,可是偶爾想起還是心有餘悸。
不得不說我對倉津感情是複雜的。
每次看到他,總會想起他的父親,想到自己曾經親手害死了一個生命,總是心顫,同時也歉疚萬分。
面對他對我好,我有感動,也愧疚,害怕自己無以爲報。
看到哈延,我總會意識到他是我丈夫,和我有個一個共同的生命,孩子。
是啊,他是我丈夫了,我們還有孩子,我應該全身心的來愛他,不應該再爲別人擔心了。況且擔也是枉然,人家終究不領情。
擔心了這麼多年,我也累了,再也沒有心力去追逐那顆遙不可及的心,再也沒有心力去排除萬難與全世界作對。那段障礙重重的愛情,現在想來連我都覺得不切實際,又如何還有力氣我去堅持到底?
最主要的,現在的我們都已經男婚女嫁,我們不可能再有未來。
雖然他曾說他會提供一雙全心全意的肩膀讓我依靠,讓我在累的時候可以枕着睡覺,傷心的時候靠着哭,開心地時候抱着哈哈大笑,委屈的時候捶打着來發泄心中鬱郁。
可是我傻乎乎地用生命爲賭注,天真地幻想着他能來看我一眼,哪怕最終目的並不是爲了我自己。
可是終究他還是沒來。
我到底用什麼去鼓勵自己堅持下去。
我低頭看着手裡的格桑花。據說格桑花的花語是憐取眼前人,而眼前的這個人,他的肩膀,早爲我抵達了不少風霜,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在這雙肩膀上變得豁達開朗。
看着他的眼睛,我暗暗下定決心,從此不再其他人徘徊迷惘,只依靠在這雙肩膀上。
我側身半躺進他懷裡,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感覺他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