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杭走在前面爲微月帶路。
微月看着他走路的樣子,那樣從容不迫,好像熟悉了這裡每一條道路,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攙扶或者引路。
看來他熟悉這莊子的每一處角落。
見到湯馬遜的時候,微月幾乎要認不出來了。
這才幾天,他竟然幾乎變了個人,滿臉的鬍渣,雙眼佈滿血絲,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他坐在牀沿,目光呆滯地看着躺在牀上的緋煙。
微月和谷杭走了進去,看到緋菸灰白如死的臉色,她忍不住低呼,“緋煙?”
湯馬遜動了一下,擡眼看了微月一眼。
緋煙的眼睫也動了動,睜開了雙眸,側過頭看向微月。
微月震驚地看着她,緋煙另一邊的臉頰……竟然刺了字?“緋煙,這是怎麼回事?”
緋煙重新閉上了眼睛,眼淚涌了出來。
在湯馬遜的解釋下,微月才知道緋煙本來是被刺字發配到伊犁去的,幸得谷杭及時趕到,但還是來不及阻住刺字。
緋煙的孩子也在牢裡失去了。
看着湯馬遜和緋煙痛失孩子的悽悲哀慟,微月竟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太蒼白無力了,湯馬遜和緋煙是多麼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卻沒想到會因爲一場無妄之災,而失去了一切。
緋煙以後要怎麼出去見人?那刺字是不能洗掉的吧?
默默地陪着湯馬遜和緋煙坐了一會兒,微月才離開他們的屋子。
而章嘉也帶着吉祥和荔珠來了。
看到微月憔悴疲倦的眉眼和紅腫的雙頰時,吉祥和荔珠都默默落淚,心中自責不已,恨自己沒有跟在微月身邊照顧着。
“你們哭什麼呢,我這不是沒事嗎?”微月淡淡笑了笑。
章嘉站在門邊,
也是充滿愧疚看着微月。
“你怎麼回來了,東海那邊的事情落實了嗎?”微月輕輕啜了一口茶,牽扯了嘴裡的傷口,眉心忍不住緊蹙。
章嘉看了微月的臉頰一眼,年輕的臉有掩不住的憤怒,“嗯,差不多了,再過一個月,就能運貨到廣州來了。”
微月笑道,“辛苦你了。”
“……你怎麼走到這個地步,我剛回到廣州,就聽到貝勒爺說你被誣陷是天主教,你得罪了什麼人?”看着微月風輕雲淡的笑容,章嘉終於忍不住大聲問道,在他闖進牢房看到她被富德打的時候,幾乎是怒紅了眼,顧不上別的一拳將富德揍了出去。
微月於他,亦師亦友,且有收留之恩,他怎麼能看着她被富德那小人陷害?
“這正是我想託你去查的事兒,我想知道,那個洪鬆吟……究竟是怎麼令官府迫不及待置我死地。”微月眼底閃過一絲狠厲,自己的牢獄之災,緋煙的孩子,還有被方家休了的所有,她一定會悉數還給洪鬆吟的。
“我去找那個富德。”章嘉轉身就要離開。
“章嘉!”微月叫住他,“別從富德那裡下手去查。”
章嘉怔了一下,隨即似想明白其中端倪,點了點頭,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地道,“你……你已經知道谷杭是貝勒爺了?”
微月點頭,含笑看着他。
“那……”章嘉抓了抓光潔的額頭,“貝勒爺有沒跟你提起過我?”
“提起你什麼?”微月反問道。
章嘉乾笑幾聲,“沒有就好,那我去了。”
還不想讓章嘉知道,她其實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當她自私也好,現在她還需要章嘉的幫忙,一旦他的身份公開了,她就沒有立場再去指點他做事情了。
章嘉離開之後,微月纔看向吉祥她們,“十一少回來了嗎?”
吉祥回道,“還不曾有十一少的消息,只知如今方家是夫人在管事兒,邱舅老爺一家都搬了回去。”
微月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的笑,動作真是迅速!“之前不是有官兵去搜查月滿樓麼?那些嫁妝……”
“小姐放心,只要小銀不說,沒人能搜得到。”吉祥笑道,還在她耳邊低聲告訴她嫁妝藏在何處。
微月聽了,讚賞看了吉祥和荔珠一眼,“你們想得周到。”
吉祥卻搖頭,愧疚道,“奴婢們不敢居功,之前小姐讓我使人盯着洪鬆吟,是奴婢疏忽了,還是讓這女人有機可乘。”
“既然我已經平安無事,就不必再提從前,洪鬆吟今日所爲,終有日我會還給她。”微月淡淡道,“你想個辦法,約五少奶奶出來與我見一面。”
“是,小姐。”吉祥應喏。
沒多久,如玉手捧托盤,給微月送藥來了。
微月皺眉,嫌惡地看着那碗藥汁,“我這不是剛喝了一碗嗎?怎麼又喝?”
如玉見到吉祥和荔珠,臉上泛開笑意,“剛剛那碗是讓您臉上消腫的,這是安胎的。”
微月猛地擡頭瞪了過去,吉祥和荔珠也瞠大眼,既喜又悲地看着她,“如玉,你說什麼?小姐有身孕了?”
如玉咦了一聲,“貝勒爺沒有跟小姐說嗎?”
吉祥目光復雜看着微月,小姐竟然有身孕了……這到底是不是好事?若小姐還是方家的少奶奶,那肯定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可小姐被休了啊。
微月挑了挑眉,伸手捂住小腹,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這裡面竟然有棵小豆芽了。
“少奶奶,要怎麼辦?如果夫人知道您有身孕了,一定不會替十一少休了您的,要不,我們去跟夫人說?”荔珠急聲道。
微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如果方十一知道自己懷孕了,應該很高興的吧,至於方邱氏會不會高興,這就不得而知了,她含笑道,“難道憑着方邱氏一張休書,我和方十一就不再是夫妻?除非方十一親手寫的休書,或者說不要我了,我纔會和他一刀兩斷!”
三個丫頭都鬆了口氣,只要小姐願意去爭取,十一少一定不會休了她的。
微月喝了安胎藥,才問向吉祥,“這幾天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小姐被抓到牢裡之後,那個富德帶着人要去封了雙門底上街還有……白雲大酒店,後來是貝勒爺出來阻止,他纔沒封了白雲大酒店。”吉祥道。
微月眼底浮起慍色,“白雲大酒店是我舅父的產業,我也不過是參股,他富德憑什麼去查封?”
“貝勒爺也是這樣反駁他的,後來還有張大人出來爲您說話,可白雲大酒店是沒事了,雙門底上街的大宅卻被封了。”吉祥握緊了拳頭,幸好沒有人知道隆福行也是小姐的,不然肯定也要遭殃。
去他媽的富德!“如今我已經洗脫是天主教的罪名,他還憑什麼封我的屋子?走,去官府!”
如玉急忙拉住微月的手,“小姐,您才喝了安胎藥,還是休息兩天吧,您臉上的傷如今也……貝勒爺讓束河大人去官府替您討回宅子了。”
這不是讓她又欠谷杭一個情嗎?
可是現在不依靠谷杭的身份,她又怎麼拿回自己的東西?
不管在哪個年代,做人做事憑的都是三分實力,七分關係,任她再有理,到了權貴面前,也不過是卑微的小老百姓,人家欺她,辱她,也不過看心情。
微月冷靜了下來,深思這段時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能讓一時憤怒,影響了自己的思維,她後面還有一場仗要打,還要等方十一回來,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養傷,然後才找洪鬆吟算賬。
她不會清高地拒絕谷杭的出手相助,他幫自己討回宅子,比自己去爭論要有效多了。
“如玉,去跟貝勒爺說一聲,除了雙門底的宅子,還有五千兩!”在牢裡被搜去的五千兩也不能便宜了他們。
如玉笑着應是。
微月在谷杭的莊子裡休養了三天,因爲有谷杭送給她的宮廷秘製的薄荷膏,她臉上的紅腫已經消了。
這三天,她都會陪着緋煙在屋子裡說話,緋煙雖然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卻一直不敢走出屋裡見人,頭髮也不肯挽起,披散着遮住臉上的刺字。
湯馬遜心疼她,這幾天都在研究如何用藥物洗去緋煙臉上的字。
微月只恨自己不瞭解刺青,不然就可以提供點意見。
到了第四天,湯馬遜突然決定要帶緋煙離開廣州,卻沒有決定要去哪裡落腳,只說去到哪裡是緋煙喜歡的,他們就會停在哪裡。
微月和谷杭並沒有挽留他們,離開廣州也許對他們更好,免得觸景傷情。
緋煙臨走前將越秀山的莊子留給了微月,微月不願白受她的贈送,便將自己如今身上所有的銀票都給了她,就是谷杭爲她討回來的五千兩。
將銀票都給了緋煙之後,微月幾乎是身無分文了。
臉上的紅腫全消之後,微月才告辭谷杭,搬進了雙門底上街。
一切安妥之後,她便打算去跟三舅父請罪,她差點連累了他們,連累了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白雲大酒店。
只是沒有想過,尚未走進三舅父的宅門,她就被三舅母白林氏以一萬五千兩銀票打發了出來,聽她所言,就是要將微月在白雲大酒店的股份退出來,這幾個月已經給了微月不少分紅,如今再還她一萬五千兩,已經算仁至義盡了,讓微月不要再拖衰他們。
微月有些無語,這算是三舅母要跟自己撇清關係嗎?
倒也沒覺得傷心,只是有些感嘆世態涼薄,白雲大酒店開始營利之後,三舅母一直就對她頗有意見,暗中攛掇三舅父將她退股,如今有這麼好的藉口,怎麼不會趁機而上?
從東門回到雙門底上街,章嘉卻給她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