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七是怎麼都要跟着的,難得的是吳小九,明明怕得厲害,卻也自告奮勇要一起去北京。連夏晴也要陪着一起上去時,吳承鑑道:“亂湊什麼熱鬧!這萬里迢迢的,你一個女孩子家是想伺候我還是想託我後腿?”最後只定了吳七、吳小九與鐵頭軍疤三人,加上鐵頭軍疤的兩個徒弟,兩個能搬能擡的馬伕,以及一個慣走京師的老向導姓裘的,人員準備妥當後,行裝一切從簡。
蔡巧珠葉有魚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真到了要告別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哭。
“不要哭!哭什麼!我上去就一定會是壞事嗎?”吳承鑑道:“前面兩次,我們是被迫應戰,不也都好好的。而這一次,全都在我和貽瑾的計劃之內。我這次上去,就是要去,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們吳家又要再進一步。我告訴你,你現在這些淚水,那都是白哭的。”
他又嚇唬葉有魚:“你肚子裡有一個小的呢,想着今後生出個愛哭鬼嗎?”
這邊的習俗傳言,一直有孕婦喜笑則生下來的孩子愛笑、孕婦老哭則生下來的孩子愛哭的說法,葉有魚被他一嚇,竟然就收了淚。
蔡巧珠卻是收不住的,一直送到江邊。
船隻纔出河涌,潘家的大船就來送行了,吳承鑑隔船與他飲了幾杯,但祝一路順風。潘有節將他直送到珠江。
船才進珠江,葉大林、劉三爺等相繼前來,送行的船隻接舷比幟,密密麻麻塞了半條珠江,這排場可把那兩個差役看得暗中後怕——他們之前覺得這吳承鑑也就是個商人,就是有點錢罷了,所以第一次說話的時候呼來喝去的,至此才曉得他在廣東真是個大人物啊!
船行將轉向北,蔡士羣、盧關桓等又來送行,免不了又喝了幾杯,葉大林直送佛山邊界,劉三爺則陪同吳承鑑進入佛山,佛山陳已經來接。
這一路囑咐一路告別一路喝酒,到十里亭吳承鑑都醉了,直接就躺在了車上。佛山陳一路把他送到清遠。
這一次他們進京,走的是“沙井路”,在省內從吳家園登船,經過佛山、清遠、連江、英德,至韶州府換船,度太平關,至南雄州登岸——從廣州到這裡全都是吳承鑑及其盟友的地盤,所以一路上走得又快又省心。
南雄登陸之後,早有宜和行在這裡的分店安排好了人手,用馬車送到山路邊——到這裡就要走山路過五嶺了,分店的掌櫃早僱好了挑夫搬東西,又用四人擡的爬山虎把吳承鑑擡了,度大庾嶺,走山路。
從粵北到江西南部、湖南南部、福建西南部的五嶺山區地區,乃是客家人的天下,因盧關桓打過招呼,這邊有客家土豪把吳承鑑一行護着,直入江西境內。
這一路只要走山路的必定是熟腳挑夫,走平地必定是馬車,交接之間不用講價,到了就走。
進入江西之後又換船了,沿途都用最快的船,走贛江水系,從沙井登陸換馬車,經九江府、廬州府,過鳳陽府,進入徐州地界。從江西到安徽,這一條路則有葉家的人打點。
自廣州一直到安徽南部,沿途都很少住客店,處處都有十三行的上游合作商戶,因早半個月都得到了消息,人人都將這位昊官款待得極好,若不是吳承鑑力求趕路,只怕得一路吃喝過來,人都要胖兩圈。
而這一路,也讓兩個跟隨的差役歎爲觀止,越走越是心驚,他們是萬料不到自己帶來的這位爺有這麼大的勢力!
過長江以後粵商勢力漸小,過徐州府之後,就沒有十三行保商的分店或直接合作夥伴了,沿途得住客店,然而最難走的道路都已經走過了,這裡到京城已是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
一路上,嚮導老裘不斷給普及沿途見聞,說道:“我們廣東到京城,有沙井路、長江路、浙河路。這三條都是走東邊的,都是經江西、江蘇或安徽,進入這山東地界,其中沙井路最快。此外又有西邊的兩條路,一條漢口路,一條樊城路,是經湖南湖北的。不過西面的那兩條路,如今是走不得了。”
這時幾個人都騎着驢呢,吳七在驢上問道:“爲什麼?”
老裘道:“還能爲什麼,白蓮教啊!這也是我們廣東人命好,沒被白蓮教波及,湖廣四川那邊,白蓮教如今鬧得如火如荼,走那邊別說平安,說不定小命都得賠上!”
吳承鑑耳裡聽着白蓮教,心裡就想着澳門那邊懸而未決的英夷犯界,尋思着:“和珅自詡能吏,卻把國家的內政外防折騰成這樣。”
一行人穿過山東、進入涿州,不久就望見了廣寧門。
在進入安徽之前,兩個差役對吳承鑑都唯唯諾諾,進入山東地面之後,說話漸漸就不一樣了,等望見北京城門,大概是覺得到自己地盤了,便舊態復萌,說話也不那麼客氣了,甚至言語間夾帶着些許威脅之意,暗示吳承鑑最好再給些孝敬,否則入京之後沒好處。
吳承鑑知道“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也不跟他們計較,還真補了些銀兩給他倆,兩個差役大喜,這一趟去廣州辛苦是辛苦,但也賺了個盆滿鉢滿,兩人都想着這樣的好事如果再來兩三次,他們都可以退休養老了。
兩人又來問吳承鑑是否需要住店,他們能提供方便云云——這自然不是好心,而是如果吳承鑑住了他們介紹的店,後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好處。
吳承鑑微笑道:“我們先往廣東會館問問,如果找不到地方住時,再來請兩位差爺幫忙。”
兩個差役這纔想起人家是廣東大土豪,自然會去住廣東會館的,這事便罷了,那滿口黃牙的差役說:“你落腳好了之後就來找我們,我們領你去衙門,好讓府尹老爺問案。”
吳承鑑道:“好。”
進城門後,雙方分開,嚮導老裘就帶了他們往廣東會館走——這北京城吳承鑑也不是第一次來,上一次來還不到十年的功夫,乾隆年間的北京城在幾年裡頭幾乎沒變化,所以吳承鑑一路走很是熟門熟路。
吳七卻是第一次來,左看右看的,圖個新鮮——北京乃是這時中國最大的城市,然而跟廣州相比,也就是總面積大,市井的商業繁華程度難分軒輊,只是風格上南北有異罷了,相對而言西關地區的配套更齊全些,所以吳七進城之後非但沒有什麼大開眼界之感,反而左嫌棄右嫌棄,這會說土真多,那會說味道好臭,因街上污泥遍地,溝渠也的確難聞,一些貧民甚至就將各種髒東西倒在路邊,甚至包括屎尿。
吳承鑑聽了有一會,制止了他道:“小聲點吧!被人聽見了不好。”
吳七道:“怕乜!我哋講廣東話麥得咗(我們說廣東話不就好了)。”
吳承鑑道:“不許,給我說官話,最好多學幾句京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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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乃是大省,商業又極其發達,在北京的會館不止一處,吳承鑑上一次來是私自進京,沒住會館,這一次則直奔廣東會館而來。這邊也早就打了招呼,管事老蘇的一聽昊官到了,帶了一幫夥計迎了出來。
老裘是這裡的熟客,手一擺:“這就是昊官了。”
能做廣東會館的管事,哪裡會不知道廣東的行情,那老蘇雖然早就能說一口京片子,這時卻開腔就是家鄉話:“昊官,一路辛苦噻。”
吳承鑑聽他帶着東莞腔,卻笑了笑,用京片子回道:“得,不辛苦!”
老蘇一聽,轉回官話:“哎喲,昊官這是來過京城啊。”
吳承鑑笑笑道:“好幾年前來過,那時怕被老爺子揍,就不敢住你這兒了。再說那時我也沒資格住這裡。”
“昊官這話說的!要是傳出去,叫我老蘇怎麼做人!”老蘇道:“宜和行少東駕到,咱廣東會館就算沒房間,也得有房間啊!”
衆人大笑,老蘇就引了吳承鑑入內。
這廣東會館規模甚大,主體是一座大四合院,改建之後,院門開闊、廳堂華麗,磚瓦木雕都從廣東運來,內部按照嶺南園林來裝修,進去後把院門一關,不知道的還以爲到了廣州。
圍繞着這座主院,周圍又建了許多店鋪、住房,共有二三百間之多,南面又有個園子,種了許多桃樹,因此叫做桃園。管事老蘇半個月前就把桃園清了出來,留等吳承鑑居住。
“昊官,這還滿意不?”帶吳承鑑轉了一圈之後,老蘇笑着說:“園子裡該備的都備了,聽說昊官是慣吃暹羅米的,這裡也設法進了幾鬥,又進了不少東山的羊,大塘的鵝,幹瑤柱等等,南方的果蔬也備了許多,廚子也都是順德來的師父,跟廣州自然是沒得比,但怎麼的也得讓昊官勉強能住下去。”
吳承鑑笑道:“要這還住不下去,滿北京我就找不到地方下腳了。”
進了桃園之後,迎面又一排丫鬟站開,老蘇道:“聽說這次昊官來是有正事要辦,路上會來得快,我估摸着未必會帶丫鬟,所以讓牙行挑了十二個丫頭在這裡等着,昊官要不就挑幾個順眼的,湊合着用?”
吳承鑑往吳七一擡下巴,吳七道:“都先下去,回頭我來挑。”
那十二個待選丫鬟也都是經過調/教的,齊齊萬福,便都退下了。
接下來,搬運行李、歸置東西、挑選丫鬟、講論規矩,吳七等自有一番忙亂。吳承鑑卻不管這些,讓吳小九把躺椅搬到桃樹下,眯眼養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