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天象在南洋地區引起了極大恐慌。
少夏之年意味着——糧食減產。
如果,
此時有預言家告訴世人,
這僅僅是一個開始,南洋地區進入了地殼運動頻繁期,接下來的二三十年裡,多處火山會頻繁爆發。
甚至會出現罕見的無夏之年~
所有大戶都會立刻封存糧倉,加固院牆,僱傭打手,購置武器。
原因很簡單,
天災,
是絕大部分人的災難,卻是極少數人的福音。
扛過去,
舢板變鉅艦,十里地變千里侯。
糧價,嗖,就飛到天上了。
……
如今,
極少有人意識到:
金山衛的先天劣勢正在逐漸暴露。
除了各個東印度公司的船隊願意來金山衛搞進出口(沒辦法),其餘商船全部選擇去廣州港。
不止是因爲(曾經的一口通商)熟悉~
更是避險。
去金山衛就必須穿過大員海峽。
海峽的風浪、海盜,對商船是極大的威脅。
除非不得已,
否則任何一位從事南洋和吳國之間海貿的船主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廣州港!
哪怕,
少掙3成利潤。
一來節約時間成本,二來風險減少了不止3成。
……
李鬱收到了一封海外信件,來自他佈置的蘭芳閒棋,王神仙。
一艘大米商船捎帶信件,走海路先到廣州,之後由陸路送至蘇州府。
當然,
皇權面前沒有神仙。
落款是:
陛下的忠心臣子,王三界。
老王終究是沒能跳出三界。
……
這份書信很長,足足6000餘字,比笑笑生的每日更新還多。
王三界在書信開頭,
就着重提了爪哇火山爆發,指出肯定會對周邊的糧食收成造成巨大影響,從而影響南洋格局。
這裡有一個反常識的知識,
婆羅洲(加裡曼丹島),雖然地處熱帶,降水豐富陽光充足。
可實際上,
這是一片非常貧瘠的土地,農業條件糟糕,土壤脆弱,沒有肥力。
主要是因爲雨林生態,不多贅敘。
而與其緯度接近的爪哇島、呂宋島、暹羅三地,都是糧食高產區。
婆羅洲卻長期無法自給,必須進口糧食。
……
正因爲如此,
在蘭芳公司混的不錯的王三界,纔對糧價如此敏感。
蘭芳當地,
到岸大米已經漲價2成了。
不出意外的話,
2成只是個開始,後面漲多少主要看天意。
誰也不知道大氣層裡鋪了多少萬噸的火山灰,以及具體影響範圍、時間。
甚至,
除了默拉皮火山之外,還有其他火山爆發否?
也不知道。
南洋無人居住的島嶼太多了。
這會又沒有衛星!
李鬱倒是不驚訝,反正在年底之前會拿下湖廣。
即使進口大米暴漲,
也能靠湖廣這塊肥肉補上差額,日子能過下去。
……
書信繼續往下看,是老王對蘭芳的個人見解。
蘭芳,
不像一個國,更像一個公司。
就和諸多東印度公司一樣,屬於這個時代的特色產物。
蘭芳高層多是廣東籍漢人,說的更精確些,是客家人。
大統領羅芳伯,嘉應州客家人士,屢試不第,窮困潦倒,中年時下了南洋。
機緣巧合,迭加個人努力,成就了這番事業。
王三界對此人的評價不錯:
仗義、公平、有膽量、有手腕、口才了得、不愛錢財不貪權勢~
唯一的負面評價是:
迂腐。
……
羅芳伯依舊認爲大清是正朔,多次阻止了公司內部希望和吳國公開接洽,開展更多商業來往的請求。
原因很簡單,
他不認爲吳國能笑到最後。
清廷是龐然大物,無論前期怎麼狼狽,還是會笑到最後,因爲,大清太大了~
這讓李鬱猛然想起
蘭芳成立之初曾主動派人進京朝貢,希望成爲大清的海外藩國。
然而,
乾隆壓根不想搭理一羣海外莠民。
……
王三界還提到了一件事:
大統領羅芳伯在秘密籌劃對大清的下一次朝貢。
老王擔心,
蘭芳的這種雪中送炭行爲會被乾隆另眼相看,甚至用來制衡吳國在南洋的海貿。
從個設考慮,
他不能出面勸諫羅芳伯,
因爲自從移居蘭芳以來,老王一直是以一個來自母國、關係通天、消息靈通的掮客形象出現。
蘭芳高層都認爲,
王神仙的靠山是京師的某幾位軍機王爺,同時捎帶着和吳廷的少數重臣有小小私交。
底色,7分清3分吳。
主色還是清~
……
李鬱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蘭芳的愚忠行爲,有可能會戳到自己的肺管子~
吳國崛起,是在陸地之上。
海上力量用孱弱來形容一點不爲過分。
目前吳軍水師甚至沒有實力去驅逐粵閩海盜、以及福建水師殘部,何談發兵南洋捍衛航線?
如果,
乾隆足夠冷靜,
給這位嘉應州落榜老童生賜同進士出身,封海外國王,追封父母,溫言勉勵,甚至給予更多的禮遇。
羅芳伯完全有可能感激上頭。
一衝動,
打破以往蘭芳的中庸形象,誓師勤王。
蘭芳的武裝也許不敢搞各國的東印度公司,但是如果對下南洋的潮汕船隊、江南船隊下手~
……
千萬不要高估一個半輩子科舉不得志、背井離鄉的書生的對皇權的敬畏敬仰。
這種事,
旁觀者角度嗤之以鼻。
只有落在自己的頭上,才知道這是多大的衝擊。
就好比,
年輕時的白月光突然出現,容顏不老、笑語盈盈,主動牽起你的雙手,一句“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雖然目前只是看到了一點點苗頭,但不可不防。
李鬱拉響鈴鐺,
屋外,
一名侍衛連忙走進去。
“陛下~”
“明日上午,召開在蘇所有署長、上尉以上會議。”
“是。”
……
李鬱隱瞞了情報來源,
只是簡單提及,
因南洋火山爆發,影響糧食收成。
然後,
拋出了自己的想法:
“加快攻取湖廣的佈局!”
文武大臣們激烈討論,查漏補缺。
經濟大臣範京略一思索,就說道:
“陛下,進攻湖廣不止是佔地,更是爲了圈糧。除了軍隊,還涉及多個部門的協同,臣認爲須任命一位足夠威信的大臣坐鎮全局、協調各方。”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望向陸軍大臣林淮生。
很顯然,
除非陛下親自督戰,否則最佳人選就是老林了。
……
李鬱點頭:
“淮生,寡人點你的將。”
林淮生起身,吐出2個字:
“遵旨。”
然後默默坐下。
一貫的沉默寡言,所有人也見怪不怪了。
會議,
進行了2個時辰,
從戰略目標到調兵規模、到各部門署長髮言~
總之,
該想到的基本想到了。
……
參謀本部大臣譚沐光帶來了一張“湖廣戰役示意圖”。
上面,
用醒目的紅箭頭標註了出兵方向。
其中,
第2軍團從駐地九江出發,越過省境進入湖北,目標——武昌。
第4軍團駐揚州兵力全員登船,目標——襄陽。
第5軍團從廣州抽調一支偏師,目標——湖南郴州府。
輕騎兵軍團從駐地南昌出發,越過萍鄉,進入湖南,目標——長沙。
另外,
調動整編後的第1派遣軍團,至襄陽助戰。
調動贛州集訓的5000客團新兵,至長沙助戰。
……
“陛下,諸位同僚,譚某簡單講述一下。”
“此戰和以往任何一次戰役都不同,我軍採取的戰略是大迂迴,多線用兵。”
“第一步,控制湖廣樞紐城池、重要關隘,形成初步包圍圈,截斷和周邊省份的主要運輸線。”
“第二步,重點進攻,水陸並進,攻取武昌、長沙兩座省城。”
“第三步,傳檄而定,收縮包圍圈,剿殺殘餘。”
“湖廣熟,天下足。故而,我軍作戰的一個極其重要目標,是糧!”
“湖廣春糧從襄陽北運南陽的路線,目前已被水師封堵。”
“幾個月後,秋糧又要上市了。”
“爲了防止清廷將糧食疏散到其餘省份,在攻取襄陽、荊州之後,我軍需派遣小股精銳輕兵突進,封鎖湖廣通向四川、貴州2省的運輸要道。爭取把大宗的糧食都截留在湖廣地面。”
……
見譚沐光講述完畢,李鬱站起身,
環視一圈,
問道:
“都明白了嗎?”
“明白!”
“好,今日是七月初一,命令應於5日內送達,各部做開拔準備。”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林淮生爲帥,參謀本部牽頭、軍工署、運輸署、糧食署,以及途經地方縣衙通力配合,爲大軍籌備糧草物資。”
“20日內,第一批後勤物資到位。七月二十一日,各部依次開拔,按令行事。”
“拿下湖廣,讓清軍膽寒,讓天下敬畏。”
“散會!”
衆人起身,高呼萬歲。
更多的人緊跟着加入了萬歲的呼聲。
……
走出皇宮時,
許多人興奮不已,爲這次戰役的龐大氣魄而興奮。一口氣吃下湖廣,人、糧、地都包圓了。
皇宮內,
李鬱和林淮生坐而論道,品茶。
“痢疾好了嗎?”
“謝陛下關心,好了。”林淮生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衛生署的成藥不錯。”
“嗯,吳敖做事認真。”
“陛下~”
“嗯?”
“能不能把第一批成藥都撥給臣,大軍征戰,正值夏日末尾,臣怕~”
李鬱點頭。
洞庭湖周邊是多種疾病的高發區域,水體裡潛藏着無數看不見的病菌。
不出意外的話,在洞庭湖有一場大仗。
……
“關於此次湖廣戰役,你有什麼想法嗎?儘管提。”
“臣請示陛下,是否要控制第4軍團的傷亡?”
李鬱笑了,
心想,你林淮生雖然沉默寡言,但還是肯琢磨事的。
第4軍團,
是吳軍序列當中第二特殊的作戰序列。
不過,
這次就連第一特殊的作戰序列都要扔上戰場。
第二,也就不稀罕了。
李鬱很直接:
“第4軍團兵員來自江南,他們銳氣不足,狡詐有餘。你分配的作戰目標必須完成,但是,如何執行可以適度給予他們自主權。”
……
林淮生乾脆利落:
“明白。臣會放權給黃肆。”
“還有一件事,第4軍團副總指揮李小五暫調任青年近衛營主官。寡人想讓這些少年多點歷練~他們銳氣過剩,經驗不足,你幫着照看一下。”
“陛下放心。”
林淮生顯然是有備而來,
又提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對待投降之人,臣該如何應對?”
“剪辮、納糧、交稅、且不做任何官職許諾。其他的你儘可自由決定。”
“臣明白了。”
……
走出皇宮,
林淮生望着陰沉的天空,感覺今年的夏季沒有往年酷熱。
不過,
陛下對待降官的四原則,只怕是~
御前會議結束之後,
當天,
蘇州府就沸騰了。
次日,後日,
江南8府也跟着沸騰起來。
原因也很簡單,熙熙攘攘只爲財~
……
吳國新成立的機構——採買署。
揮舞着鈔票到處採買,十分高調。
3人一組,出外勤。
其中1人爲文官,另2人爲臨時徵募來自不同商鋪的資深夥計。
此2夥計,
1人爲主理,1人爲副理。
職責分工明確~
……
金華府,
一家老字號火腿作坊院子裡,
突然來了2名採買署成員,旁邊跟着1名胖子。
“老周,財神爺上門了。”
掌櫃的顯然有些發懵,
他認識胖子是本府商會副會長,不過他口中的財神爺又是什麼來路?
只見那身穿新式制服的大人揹着雙手,
旁邊的精明小廝拿起火腿,望聞問切,
然後,
冒出一句:
“中品。”
……
“周掌櫃,請報價!”
“大,大人您要買多少?”
“要打仗了。貨,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我這鋪子裡有8000多斤,都買?”
一旁陪同來的胖子急了,伸手就給了掌櫃的一腦瓜崩:
“老周你再廢話,咱們就換下一家了。”
“1斤115文。”
採買署官員看了一眼同來的主理:
“價格合理嗎?”
“合理。”
“周掌櫃,8000斤火腿,本官全要了。按照這上面的時間地點,準時送達,不得延誤~”
副理站在一旁,旁聽全程,沉默不語。
他的職責是監督。
……
做了4代火腿生意的周掌櫃,
一眼就看到了合同末尾的“交貨若有延誤,軍法從事”,瞬間三魂丟了兩魄,
嚇的額頭冒汗:
“大人,小民做不了。”
後腦勺又捱了胖子一巴掌,
然後被拉扯到一邊,指着2名精悍黝黑的漢子:
“鏢局老何,船頭老柳,你都認識的。”
“認識認識。”
“你給足他們運費,再籤個制式合同,接下來的風險就轉移給他們了。出了事也與你無關。”
鏢局老何拱手:
“周掌櫃安心,真出了事,我倆吃官司。”
“這是誰規定的?”
船頭老柳低聲說道:
“新官府信譽不錯,合作很多次了,現在我們搞船的這幫人都信服官府。”
……
正說着,
採買署文官已經開好了單子。
紙張花紋繁複,寫明金額後,簽字用印。
“明天,你拿着它,去府城的四海票號兌換成銀票或者銀元。”
“謝官爺,謝謝官爺。”
周掌櫃如在夢中,
後院存貨一掃空~
原來,打仗也沒那麼恐怖嘛,心裡甚至有一點點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