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名淮西新軍兵丁眼神裡滿懷期待。
福長安面色平靜,
走進院子裡:
“你們堅決執行本撫的軍令,這很好,每人賞白銀3兩。”
“謝撫臺。”
衆人眉開眼笑,
誅殺一羣手無寸鐵的叛官,一點危險都沒有,這賞銀掙的輕鬆。
“第一個動手的兵丁,站出來。”
許滿倉立馬擠出人羣,單膝跪地。
“好,少年壯士。再賞牛肉2斤、酒1壺。”
……
佈置完這一切,
福長安轉身離開,官靴後留下一串血腳印。
夜幕逐漸降臨,
戰戰兢兢的書吏們打着火把挨個翻看屍體。
對照上了,就在花名冊上打個叉。
142個鮮紅的叉叉,觸目驚心。
阜陽營的這些兵就像看戲一般,嘖嘖稱奇。
當仵作喊出“原揚州知府胡佐佑,驗明真身,已伏誅”的時候。
有一同鄉漢子笑道:
“小倉子,你小子夠愣。一聲不吭就砍了個知府。”
“知府咋了?”
“耶,你狗曰的口氣忒大。那可是比知縣老爺還大好幾圈的官~”
……
許滿倉嘿嘿笑着,又走過去仔細瞅瞅。
胡佐佑那張臉被他一刀劈成了兩半,全是污血,看不出生前長相威嚴還是醜陋。
親手殺死一個4品官的成就感讓他飄飄然。
吃着巡撫賞賜的牛肉、米酒。
他胃口大開~
餉銀加上賞銀,他已經攢了40兩。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打算託人捎回家,夠全家人開心一陣子。
家裡暫時不會餓死弟妹了。
想到這裡,
他就覺得那個被他砍死的知府死有餘辜,砍的解氣。
……
福長安徹夜未眠。
頂盔摜甲,手按刀柄,虎目如炬。
江北官場如今處於真空狀態,這很危險。
還有散佈在各地的兵馬,尤其是這些誅殺官員的心腹親兵更是危險的地雷。
一旦這些人鬧起亂子,整個江北不用吳軍來攻,就會四處烽煙。
“報,驍騎營副都統祖有恩求見。”
“請進。”
祖有恩一進大帳,立馬單膝跪地,完全不顧甲冑在身。
這種低姿態立刻博得了福長安的好感,他親自走下大案,扶起比他大了1輪的祖有恩。
同爲京城貴族,彼此之間早就認識。
“祖大人,本撫要臨時調遣你的驍騎營。”
“撫臺大人儘管下令,驍騎營5000弟兄堅決執行軍令。”
“好!”
……
半個時辰後,
驍騎營分成了十幾股,在嚮導的帶領下打着火把行軍。
明日,最晚後日。
他們就會出現在各府城州城,接管城防衙署,抓捕原坐堂官的家眷、師爺、門子、心腹佐官。
之後,慢慢審。
按照大清官場的慣例,這些人都算同黨,可以株連。
這一夜,
淮安府人人驚悸,不敢入眠。
從南邊興化縣開來的淮西新軍宣佈效忠福長安。
拿到直屬大軍的兵權後,福長安做的第1件事就是包圍淮安城守營、漕標營,武力繳械。
這2營是漕督關銘恩的直屬軍隊。
根據常理推測,必定涉案很深。
當時參與“火燒欽差”的幾百人,其中大部分兵丁拿了800兩賞銀乘坐海船逃去了江南。
軍官們基本沒走。
他們有家有業有官職,捨不得放棄了重啓爐竈。
被四面包圍後,他們自然不會束手就縛,拼命煽動營中兵丁反抗,一起殺出去~
槍聲廝殺聲陸續響了半個時辰,
福長安成功解散了這2個營頭,抓捕關鍵人犯解送京城。這樣做,主要是爲了向朝野證明皇上決策的英明。
……
天亮時分,福長安完全控制了淮安城防。
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派衙役們全城宣讀“欽命江蘇巡撫告百姓書”,統官方口徑。
所誅殺的142名地方官被扣上了“貪墨倒賣漕糧、瘋狂斂財、縱火燒倉”的罪名。
百姓們聽完都鬆了一口氣。
甭管什麼亂子,只要過去了就好。
一名做小買賣的中年人連聲感慨:
“朝廷英明,殺的好。”
旁邊一進城賣柴的年輕漢子也放下擔子,擦了一把汗,喃喃道:
“原來是這幫人在造孽,今年春糧徵的實在太多了,我家裡7口人,餘糧根本熬不到秋收。這下終於好了,以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這番聊天內容落在了過路的淮安府經歷司知事趙百秀的耳中。
他鄙夷的“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心裡對這羣窮哈哈的鄙夷無以復加。
……
他心中忐忑,
多事之秋突然被巡撫召見,不知是福是禍。
剛到衙署門口,
就被兵丁帶了進去,跪地,磕頭。
福長安高坐上頭,只問了一句:
“你是趙百秀?”
“回撫臺,正是小人。”
“今日起,你署理淮安府推官。以後當稱下官,莫要再自稱小人,官需有官威。”
趙百秀錯愕的擡頭,眼眶溢出激動的淚水。
砰砰砰,三個響頭。
“謝撫臺,謝恩相。”
福長安懶得安撫,一揮手。
旁邊的管家立馬把人拉了出去,到了門口才問道:
“趙大人,日後知道如何爲官吧?”
“知道,知道。一切唯撫臺大人馬首是瞻。”
管家點點頭,補充了一句:
“要拎得清。朝廷大事一定不能辦砸了。”
“謝恩公提點。”
……
從9品到7品,這種升官速度匪夷所思。
趙百秀走在路上,只覺陽光明媚,春風拂面。
潑天的富貴砸到自己頭上了。
而後來,
他才明白了天上掉餡餅的緣故。
福長安把淮安府衙一掃空,沒人幹活兒了。
於是把長期在前知府常火炎手裡坐冷板凳的、被責罰刁難的,全部拉了出來。
不問緣由,火速提拔。
這些人肯定不會是常火炎的同黨,那就夠了。
江北3府2州1廳,這樣的事情都在上演。
福長安雖然年輕,卻深諳權術。
他從驍騎營漢軍旗人和自己帶來的衛隊裡,提拔了30人進入各府各州任同知、通判。還留出了50個八九品的實缺,待江北會戰的有功者拿。
知府、知州、知縣一類的正堂官,他不好染指。
皇上早有安排。
……
山東濟南府。
翰林院掌院學士,紀昀突然來了。
“奉旨,秋闈之前加恩科一次。10日後舉行,凡生員、增生、附生、歲貢生均可應試,取中者立即授官。”
“濟南府速派50路快馬差役至全省各府各縣通知,過期不候。”
這種美事,10年難遇。
而在交通閉塞的時代,許多人會無緣這次恩科。因爲無法獲得信息,或者來不及在10日內趕到考場。
住在省城附近的秀才們,就顯得很幸運了。他們早早趕到,準備參考。
而關於“去江蘇補缺”到底是美事還是禍事,不同的階層有不同的理解。
京旗子弟避之不及。
地方大族也視同雞肋。
可寒門秀才,卻覬覦的幾乎發狂。
……
恩科!
錄取比例高,中舉了就立即授官,補知州、同知、知縣、縣丞一類的實缺。
戰區又如何?
若不打仗,這等美事能輪到自己?
按照正常流程,得先過鄉試,再參加會試,最終二甲登科,也不過派去偏遠小縣做個知縣,然後慢慢熬。
明清兩代,知縣升遷難都很突出。熬到致仕的年齡都未必能更進一步。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魯西的秀才們,或乘驢車,或步行,或坐船,發了瘋般星夜趕路,目的地——濟南府。
孔孟之鄉的書生們誰不懷有一顆炙熱的進取心。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鄙視的,
……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今年的山東恩科很不尋常。
事先沒有一點兆頭,乃是乾隆突然的決定。
在他決定集體抹掉江北官吏的那一天,他就在琢磨“填缺”的事。
戰時,
要能人,要實在人。
京旗七竅玲瓏,八面來風,實在人不多。
很快,
他就琢磨到了一個羣體——寒門秀才。
這些距離鯉魚跳龍門十萬八千里的書生們,一旦授官,肯定會特別珍惜,特別感恩。
他們一定會忠誠的執行皇命。
所以,
老皇帝乾綱獨斷,把紀昀這個聽話的奴才派去了山東作主考。
只能說,
乾隆把一切都看透了。
紀昀循規蹈矩,嚴格遵守皇命“簡拔一批寒門小戶讀書人,要信奉名教,忠貞可靠”。
……
恰逢前任衍聖公孔昭煥去世,乾隆欽命其長子孔憲佩襲衍聖公,並擔任副主考。
這是一種禮遇。
榮譽大於實際。
“紀大人,請。”
“孔大人,請。”
關於山東酒桌的傳統禮儀問題,紀昀和孔憲佩2人進行了反覆、親切的謙讓。
最終,
孔憲佩坐在了正對門的位置——主陪。
山東學政坐在了他對面,也就是背對門口的位置——副陪。
濟南知府坐了叄陪的位置,廣西司主事、兼濰坊煤礦總監督於時和坐了四陪的位置。
以上各“陪”,是東道主一方的。
“賓”,纔是所宴請的客人坐的位置。
紀昀坐在了孔憲佩的右手邊——主賓。
一位隨紀昀下來的禮部主事坐了副賓的位置。
另外兩位隨從,則是三賓、四賓。
……
山東的座次文化十分講究,容不得一絲怠慢。
主陪和主賓的椅子,比其他人要高出半寸。
面前的餐具也更奢華。象牙筷、玉酒杯、金筷託,彰顯身份。
主陪孔憲佩先敬酒3杯,說了一些場面話。
副陪學政大人接着敬酒2杯,說的比較文縐縐。
其餘陪,接棒敬酒1次,再次增進感情。
這一套流程被稱爲321敬酒,屬於山東酒桌的標準開場白。
紀昀有些暈乎,還沒吃上兩口菜,酒倒喝了不少。
連連感慨山東這地界太熱情了。
酒是一輪接着一輪。
……
紀昀和四陪於時和喝酒的時候,終於抓住機會。
小聲問道:
“於公子,你怎麼在這?”
從一進來他就很困惑,這於家公子怎麼混進四陪的位置了。就憑他在濰坊搞煤礦?這也太牽強了吧。
其餘人聽見了,哈哈大笑。
孔憲佩連忙解釋道:
“於老大人,乃是在下的泰山。於兄自然可以算東道主。”
紀昀煥然大悟,
他居然忘了這茬,這樁婚事是十幾年前定下的,當時轟動一時。
自己因爲觸犯了乾隆,被貶到邊疆熬了2年。
所以,
對於這段舊事的記憶模糊了。
“哎呀,本主考糊塗了,該罰酒。”
紀昀連喝2杯,以示歉意。
於時和也笑嘻嘻的對喝2杯,將酒桌氣氛拉至巔峰。
……
這時,
2名身穿綢裙的漂亮少女端上一盤硬菜——泰山赤鱗魚。
魚頭,穩穩的朝向紀昀。
表示對貴客的尊重。
紀昀第一個動筷子,同時對上菜的倆少女多瞧了幾眼。
於時和瞧在眼裡,暗自發笑,朝孔憲佩丟了個眼神。
孔憲佩立馬心領神會:
“你們2個,要落實好主考大人的日常起居。”
“是。”
紀昀倒是沒有推辭,他也就這點愛好,笑呵呵的接受了美意。
最後,
衆人又聊了一些關於江蘇戰事的最新消息,並無多少擔憂。
用孔憲佩的話講:
“大清朝有的是兵,有的是銀子,有的是忠臣良將。打唄。”
……
於時和相對清醒一些,
他時常能接到老爹的書信,裡面表達出了他個人對“剿吳戰事”的不樂觀,預測這場戰爭將曠日持久,很可能超過三藩之亂。
於時和雖然頑劣,可知道自家老爹的眼光。
他仿造了南方的蜂窩煤,這玩意沒有技術含量。
於時和早就拿到了樣品,讓師傅們分析仿造,批量生產毫無難度,但是推向市場頗有難度。
富人瞧不上,窮人不敢用。
民間都說煤煙有“吳”毒,吸進去第二天人就沒了。
全身沒有一處傷口,人還保持着傻笑。
一定是邪惡的江南蠻子在給善良的北方人投毒。
……
憨厚保守的山東人,讓於時和無可奈何。
他可沒這個實力讓山東官府出面強制推行民間燒煤。
濰坊坊子煤礦產量巨大。
除掉供應華北的官辦火器作坊、鐵匠作坊、冷兵器鍛造作坊,其他就沒了去處。
望着堆積如山的優質煤,他多次產生了“走私”的邪念。
然而老爹不開口,他不敢涉水。相比貌似“循規蹈矩”的親哥淮安督糧道於運和,其實他做事更謹慎。
於運和被淮揚官紳拉下水,若不是于敏中多方斡旋,這次就一起殉葬了。
乾隆還要用於敏中,不方便砍了人家的兒子,加上和珅也幫着開脫。
福長安雖然爲人高傲,可出身世家,自然會看上層風向。
很快,
他就把“火燒欽差、漕糧舞弊”案做鐵了,把於公子摘了出去。
【向各位軍機王爺告個假,朕明日請假一天,要去魔都開個閉門會,主題是“在當今經濟疲軟的背景下,如何管理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