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河口炮臺是在一座丘陵的基礎上建造的,比周圍地勢高出1丈半。
這個距離交戰,火炮已經失去了意義。
清軍只能用擡槍、碗口銃、火繩槍、長矛瘋狂反擊。
更有急眼的清軍搬起炮彈往下砸。
好在第2軍團的年輕士兵們足夠瘋狂,愣是扛着前期的高損失,踩着梯子衝上了炮臺。
底下的戰友們用擡槍對上面露頭的清軍射擊。
在這種視野極差的戰場,擡槍實在是太好用了,哪兒看到敵人身影晃動就是一噴子,立馬收穫慘叫聲一片。
壓制效果超好~
終於有一名幸運的士兵踩着梯子跳上了炮臺,成功先登。
端起燧發槍,扣下扳機。
轟,
正面一名清軍中槍倒地,另一人暫時致盲。
待他眼睛適應過來,明晃晃的刺刀已經擋不住了,慘叫着倒地。
……
然而,皖河口炮臺守軍數量太多。
在軍官的嚴令下,
剩餘清軍聚集在炮臺的一角,用長矛和火繩槍,負隅頑抗。
一時間難以啃下。
就在此時,
遠處的皖口鎮,無數火把燃起。
留守鎮子的吳軍士兵,厲聲喝令鎮子百姓人手一把沾滿油脂的稻草束。
“每個人拿一束,點燃了就跑起來。”
“一直跑,不許停。”
鎮子口,
兩堆篝火熊熊燃燒,稻草束湊上來瞬間就成了火炬。
除了燃燒時間短點,其他沒毛病。
皖河口清軍看的膽寒心慌。
第一印象就是“數不清的吳軍,舉着火把殺來了。主力,一定是主力!”
清軍,毫無意外的崩了。
炮手們撒丫子就跑,輔兵更加是不甘示弱。只要能逃進黑暗裡就安全了,前提是別一腳踩空掉進皖河。
鄭河安踩着梯子登上炮臺後牆時,見到了一座狼藉的炮臺。
衝鋒的時候,他的腳崴了一下,
一瘸一拐的走到牆邊,揮刀砍斷清軍旗幟,笑道:
“弟兄們,調轉炮口,轟清軍戰船。”
……
其實,
停泊在皖河的那些清軍戰船早就看到了交火的火光。
可是,
他們不敢開炮支援。
這烏漆嘛黑的開炮,誰知道炮彈落在哪兒,說不定都落在自己人頭上。
水手們都擠在船舷上看熱鬧。
就像是“看社火”。
“咱們的人好像守不住了。”
“完了,完了。”
“這也不能怪他們,哪兒有人敢在夜裡打仗的?這,這分明是瞎搞嘛。”
衆人紛紛點頭。
敢主動肉搏近戰,就是絕對精銳!
敢主動發起夜戰,那簡直是精銳裡挑出來的精銳!
需要克服的問題太多了,
夜盲症、勇氣、紀律、信任。
……
突然,
所有人都望着陷入安靜的炮臺,心中一股不祥的預感陡然升起。
轟~
炮臺一團火光乍現,船舷附近騰起了水柱。
看不見落點,但是炸起的河水淋在頭皮上還是蠻涼快的。
水手們狼奔豕突。
有人狂呼:
“反擊。”
有人大罵:
“躲避,躲避。”
皖河裡,炮聲隆隆。
清軍戰船各種火器都在噴出火焰,熱鬧的好像過年。
雙方都在盲人摸象,打的不亦樂乎。
造成的實際傷亡並不多。
安慶城牆上,明亮看的手掌裡捏着一把汗。那長龍般的火把陣讓所有的人的心都跌入了谷底。
清軍個個都在嘀咕;
“吳賊主力渡江了。”
……
半夜時分,
楊遇春才趕到。
半路上迷了路,在安慶北迷失了北,靠銀子買了幾個百姓做嚮導才趕到了正確地點。
疲憊不堪的軍隊倒頭就呼呼大睡。
只留巡邏隊4班倒,同時在鎮子外佈置了20處暗哨。
吳軍的作戰手冊,內容一直在增加中。
其中有李鬱的臆想,有戰場經驗的總結,有專業人士的指點。
暗哨,就是李鬱的臆想之一。
暗哨見敵,鳴槍示警。
這種辦法適合野外行軍,來不及搭建完備的營寨工事時,暗哨有樹就上樹,有坑就蹲坑,有房就上房。
總之,
不要在正常人的視線平面內就好,主打一個出其不意。
吳軍各個軍團執行後,紛紛誇讚陛下聖明,發自內心的欽佩。
……
次日,
天降大雨。
兩軍默契的各自休憩,沒有開戰。
安慶城,在雨水中戒備森嚴。
皖口鎮,在雨水中一片安寧。
鄭河安將指揮部設在鎮子裡最大的士紳宅子裡,
正在聽取手下的彙報。
“鎮內倉庫有細糧1200石,粗糧1100石,鹽巴5000斤,茶葉600斤,火油1000斤,石灰500斤,布匹2000匹,油紙布500張,藥材800斤,粗布袋子4000張,騾馬300多頭,磚石木料無算。”
“這些貨都屬於哪些人?”
“小部分屬於河口巡檢司,大部分屬於本鎮的7位士紳商賈所有。”
鄭河安大手一揮:
“先徵用了。”
“是。”
望着天井裡,滴滴答答的雨水。
他忍不住嘀咕:
“孃的,情報署家學深厚,這踩盤子的功底,老子不服都不行。”
……
粗魯的鄭河安,其實還真說對了。
由於劉千的職業緣故,情報署在踩盤子這一領域十分專業,有基於大勢的分析,有實地考察。
凡是這種歷史悠久,水陸交匯,背靠大城池的小型鎮子,情報署內部歸納爲——很好啃的肥肉!
錢糧物資小範圍高度集中、軍事防禦薄弱。
小股精銳部隊,來個漂亮的突襲就能佔據!
然後,
後續大軍就獲得了一個很棒的糧草物資補給點,一個天然的後勤水運補給點,一個民夫集中點。
鄭河安越琢磨,越發現情報署的可怕。 щщщ¸tt kan¸℃ O
心中也收斂了原本的對千門的鄙視,增加了幾份敬畏。
……
吳軍在昨晚的突襲傷亡90餘人,成功佔據了炮臺,扼守了河口位置。
軍旗,靜靜的佇立在雨中。
士兵們不顧天雨調整炮位,將清軍戰船壓縮在皖河上游的七裡湖。
原本的鎖江鐵鏈也成了笑話,吳軍找了10個鐵匠,先用焦煤爐子架在底下燒,燒到手腕粗的鐵鏈通紅,然後用大斧砍。
1天時間全部解決。
安慶府清軍依舊龜縮,不敢出城。
明亮在府邸裡研究了半天,還是下不了出城主動求戰的決心。
麾下的將佐都瞧出來了,
這位富察氏的子弟廢了,毫無武將氣概,遇事猶豫不決。所有人的心裡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
休憩、吃飯、輪換。
吳軍先鋒終於恢復了體力。
士兵不是機械,無法長期高負荷運轉,早晚會崩潰。
雖然說,
後世有過這樣不可思議的軍隊,可李鬱從不指望自己能夠打造出這樣的軍隊。
對於李鬱而言,
他想建設的軍隊,是一個晉升機制相對公平、餉銀賞銀到位、裝備先進槍炮、參謀制度完善、後勤補給充足的軍隊。
他想建立的帝國,是一個半資本半封建主義、日不落殖民地、文化包容自由、工商業繁榮的漢人帝國。
在他壽終正寢之前,
能夠完成上面的目標就屬實不易了。
有一些想法,李鬱甚至不敢和任何人透露。
比如,
把儒家皮扒掉,把法家的骨也拆掉,脫胎換骨,換皮換骨。
換什麼皮,什麼骨?
當然是嶄新的鬱皮、鬱骨!
……起初,
他想先建立新帝國,再着手大刀闊斧的改變。
可後來,
他逐漸產生了擔憂,也許在新帝國出現之前,就要着手了~
趁着戰爭,把這些玩意埋葬掉,纔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如果海晏河清,
再想收拾這些玩意,怕是內部阻力會大的驚人。
搞不好,
新帝國成立之日就要開打第2場戰爭,內部的戰爭。永遠不要低估了幾千年潛移默化的影響。
一旦受到所有人的反對,自己強行推動,真的就邁入“寡人”了。
……
打江山的時候,大家的目標一致。所有人都想跟着自己做從龍功臣,與國同休。
而且,
大部分臣下的心態還沒轉換過來,還有種“樸素的老百姓心態”。
可江山坐穩了,起居八座,開府建牙,大部分人猛然意識到,自己是勳貴了!要從勳貴的角度去看問題。
那會,
所有人都會覺得曲阜孔府“眉清目秀”、“忠誠又聽話”。
……
“儒家”花了2000年,挖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
無數人掉在坑裡,爬不上來。
李鬱想填平這個坑。
怎麼填?
先把愛新覺羅氏推下去,再把八旗推下去,然後把冥頑不靈的官紳階層推下去,順手把孔府也給推下去。
如果還填不平,那就把所有站在對立戰壕的儒生們、人云亦云的糊塗蛋們推下去。
再填不平的話,
李鬱也就放棄填坑了,乾脆拉着歐洲的反動王室、貪心貴族們一起跳下去,大家一起在泥坑裡快活的掙扎。
進步,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跑到別人前面了,叫進步。被別人落在後面了,叫退步。
有時候,未必要一門心思的進步,也可以讓別人落後嘛。
讓全世界都在深不見底的泥坑裡掙扎,也是一種進步~
……
3日後,
江南的運輸船隊抵達,炮臺吳軍歡呼。
運輸船甲板上自帶1個簡易吊臂。
卸炮工作,風險很大。
在吊起重炮之前,士兵們往船艙內搬運了大量壓艙石,防止起吊時失去平衡、傾覆。
鋼絲繩吱嘎吱嘎,發出令人心悸的摩擦聲。
甲板上,
動用了絞盤、滑輪組、撬棍。
碼頭上還有上百士兵協助。
這樣折騰了1個時辰,纔將重炮成功落地。
藥包和炮彈相對就輕鬆多了。
一共6發!
軍工署監製的最新款攻城重炮,發射320斤炮彈。
全金屬炮車,全金屬車輪。炮車預留了多處方便牽引的設計。
……
炮筒的後半截厚度驚人。
某種程度上和卡隆炮有異曲同工之妙。
皖口鎮上百頭大牲口飽餐一頓,然後開始在鞭打下牽引重炮。
大軍休整的這幾天,
鄭河安讓皖口鎮木匠製作了16架盾車,在重炮的前面和兩翼提供保護。
“副總指揮,屬下還是有些擔憂。”
“嗯?”
“萬一安慶清軍瞎貓碰上死耗子,城牆發射的炮彈打到重炮怎麼辦。咱們只有這1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鄭河安的心臟也一咯噔,
反問道:
“那你說怎麼辦?”
……
次日,
安慶府城牆,數千清軍或蹲或立。
紅衣大炮、子母炮、碗口銃、擡槍、火繩槍、弓箭,嚴陣以待。
礌石滾木、石灰火油。
鐵鍋裡還在加熱金汁。
明亮頂盔穿甲,拉開千里鏡就望見了那門大傢伙。
臉色突變:
“壞了,賊兵把那種恐怖的炮運過江了。”
周圍的將佐連忙追問:
“哪種炮?”
“就是當初一炮就轟塌了杭州滿城的重炮,那一顆炮彈比一門劈山炮都重。”
有人臉色慘白,有人半信半疑,有人面露鄙夷。
重炮前進的速度慢如蝸牛。
從小黑點到輪廓清楚,時間已經過去了1個時辰,
……
“擊中賊兵重炮,炮手賞30兩。擊毀賊兵重炮,賞100兩。”
明亮豁出去了,
大聲吆喝着激勵士氣。
炮手們眼睛發亮,使出了看家本事。
這面城牆佈置有5門紅衣大炮,2000斤到4000斤不等。
一名經驗最爲老道,曾經參加過金川之戰的把總,眯着眼睛用手比劃測算距離。
“再調高1點,往那邊挪1點。”
炮手們赤膊,繃住呼吸。
把總站在紅衣大炮後面,閉着眼睛目視瞄準了半天。
“開炮。”
轟,周圍人耳膜震動。
白煙散去,終於看清了炮彈落點,起碼差了70丈。
……
把總立馬竄到第2門炮旁邊,發號施令。
這一次距離近了,但是炮彈歪了,擦到了一架盾車,導致歪斜。
剩下的2門炮也是一樣。
雖然有斬獲,但是未曾命中重炮。
“孃的,火藥不對。”
把總摘下涼帽一摔,劈手奪過炮手手裡的半個瓢,發力將火藥桶用力的抖動搖晃。
炮手們面面相覷,知道把總大人是在找顆粒火藥。
清軍的炮術太依賴個人經驗。
火藥質量差異很大,裝藥量也是各憑手感,也沒有炮瞄裝備~
更沒有歐洲同行的拋物線、彈道學。
……
與此同時,
在楊遇春的建議下,
扛着土袋子的士兵從兩翼往前衝鋒。
衝到距離城牆2裡之內,就扔到地面,壘起3層的土袋子作爲屏障,防炮。
實心彈靠彈跳實現路徑殺傷。
以清軍原始的炮瞄技術,直接劃過天空命中目標的概率——就好似你拿着1文錢,去佛前許個幾千萬的願。
不能說概率爲0,只能說想的挺美好。
……
2裡外,
重炮停下了腳步,開始裝填,調整。
中途死掉了20幾頭騾子,8架盾車中彈散架。
其餘盾車,散面分布保護重炮。
突然,
城牆上一發實心彈直勾勾的打了過來。
落在正前方20丈,正好命中盾車,四分五裂。
炮彈又繼續彈跳,沖垮了2道土袋壘牆,最終動能耗盡,停在了重炮前2丈處。
所有炮手都嚇傻了。
望着那顆沾染着泥土,冒着熱氣的鐵球。
“還愣什麼?快點。”
炮長一聲後,所有人齊刷刷加快速度。
城牆上,
明亮下令所有火器一起開火,賭個概率。
霰彈亂飛。
重炮旁邊的1名炮手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腦袋被1枚霰彈擊穿。
2裡,這是一個很尷尬的距離。
許多火炮都能夠得着,尤其是製作優良的劈山炮,準頭高,居高臨下打威脅很大。
清軍肆無忌憚的集火攻擊重炮。
一枚呼嘯而至的1斤重實心彈,將一名忙碌的吳軍炮手攔腰打斷,然後又擊中了重炮的炮車。
好在全鋼炮車足夠堅固。
留下了一處被血肉塗抹的明顯凹陷,但不影響使用。
……
鄭河安急的額頭冒汗:
“集中所有擡槍,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