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有林站到一輛輜重馬車上,大喊道:
“弟兄們,起大霧了。”
“從現在開始,三班倒。輪流上棧道執勤,1個半時辰換一班,和衣而睡,抱着武器睡。”
命令下達完畢,
值星官接手,先調了200火槍手穿戴整齊去棧道坐着。
其餘人回屋,繼續睡覺。
堡內喧囂了一陣後,又恢復了寂靜,只有偶爾的鐵器碰撞聲。
1裡外,
一羣身穿皮袍的粗壯漢子,一聲不吭的趴着,耳朵貼地。
“札薩克,漢人叛軍沒有發現我們。”
舍楞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的身後是數百名沉默的土爾扈特騎兵。
爲了隱蔽行軍,戰馬的馬蹄裹了軟布,馬嘴上了籠套,人也咬着一根稻草。
清軍早就偵查過了,但這次偷襲是純粹意外。
阿桂發覺最近霧天多,臨時起意將這些外藩騎兵派來了,想打一個措手不及。
……
苗有林直愣愣的望了一會天,打了個哈欠。
也回屋子睡覺了。
而參謀張昌光卻是怎麼也睡不着,喝了幾口水後,順着臨時搭建的木頭階梯爬上了棧道。
又從棧道,順着內牆挖出的臺階走上平臺。
幾名炮手立馬起身,向他行禮。
“弟兄們不必拘禮,坐下吧。”
按照李家軍的軍規,參謀等同於副營指揮使,屬於標準的中級軍官。士兵們向他行禮是正常行爲。
而值星官甘長勝也恰好在這塊菱形平臺上,舉着千里鏡瞭望。
值星官輪值制度:
軍隊在執行任務期間可挑選優秀中下級軍官不少於4人,輪流擔任這一職務。
只要主官不明確接手指揮權,則值星官可以代行一切主官權力!
這個制度優點多多。
主官可以安心休息,不必時刻繃着緊張的心絃。
中下級軍官可以更快的成長,熟悉指揮流程,體驗榮譽感。甚至可能取得意外軍功,從而一飛沖天。
……
“甘隊長,你在看什麼?”張昌光問道。
“你猜霧氣裡會不會藏着人?”值星官甘長勝舉着千里鏡答道。
“別胡扯。”張昌光臉色發白,將手藏在背後掩飾緊張。
可顫抖的嗓音還是出賣了他,但沒人嘲笑他。
這麼大的霧,誰心裡都忐忑!
半個時辰相安無事,
所有人都自我安慰,應該沒背運,坐在棧道上靠着內牆閉眼休息。
第2軍團的兵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準備打仗的路上、因而老兵多。
張昌光是頭次上戰場,緊張的睡不着覺。乾脆默默的坐在平臺上發呆,不時神經質的伸出手抓一抓霧氣。
……
而眼睛痠疼的甘長勝也收起了千里鏡,並排坐了過來。
“老張,你也是淮西人?”
“不,我是紹興府人士,投筆從戎。”
“哎呀,失敬失敬。我乃是廣西人士,曾經小有幾畝薄田,被官府奪了。對了,參謀是做什麼的?”
“謀算於百里之外,百日之前。”
“那你在小本子上演算什麼?”
“估算火藥消耗。堡內一共有6200斤火藥。咱們有400個燧發槍手,齊射一輪就是20斤火藥。按照中等烈度的戰事算,每人每天射擊40次,再加上火炮,那一天大致就要消耗1000斤火藥。”
“也就是說,火藥夠支撐6天?”
“對。”
……
倆人分吃了一塊烤餅。
突然,甘長勝警惕的站起身四處張望,鼻子很誇張的嗅探。
惹的平臺上的所有士兵也狐疑的跟着嗅鼻子。
“你們聞到什麼了嗎?”
“什麼也沒有啊。”
“不對,我總覺得霧氣裡多了一點味道。”
對於這種疑神疑鬼的表現,衆人不想罵娘,繼續坐在矮牆後,或閉眼養神,或吃點東西。
原本,甘長勝這個隊長就不太有威信。
他底下的一隊兵都是淮西人,天然的有地域陌生感。
第3軍團和第2軍團在杭州城外換防時,部分軍官和士兵做了交換。
王命不可違,
他這個廣西人就這樣從第3軍團交流到了第2軍團,軍職還莫名的上升了一級。
能當上值星官也很僥倖。
苗有林出於某些考慮,挑選了4個淮西軍官,1個貴州軍官和1個廣西軍官輪值,省得以後被其他人詬病。
……
寅時(凌晨三點到五點)
堡內的火頭軍開始做飯,以煤炭爲燃料,鐵鍋烹煮。
烤餅、鹹肉條都是現成的。
另外還現蒸了一些饅頭,成爲了最搶手的食物,每人只能分到一個。再切些辣鹹菜絲,這樣的伙食標準相當可以了。
棧道上已經輪換了一批火槍兵,大口吃着早餐,人均大胃王。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毛病!
甘長勝用烤餅夾着鹹肉猛啃,突然間表情緊張,站起身朝着堡外看去。
“老甘你眼珠子瞪這麼大,看見了啥?”
“嘿嘿,說不定堡外的小河邊有個大姑娘在洗腳呢。”
……
一羣兵來了興致,紛紛加入了顏色聊天。
平臺上的道德水準急劇下降,快樂情緒急劇上升。
甘長勝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嗡嗡聲。
表情猙獰,大吼一聲:“趴下。”
自己扔掉食物滾到了矮牆後面。
堡內反應快的立馬有樣學樣,尋找障礙物。
反應稍慢的,被從天而降的箭雨射成了刺蝟。
堡內的一半區域,遭遇了一輪箭雨的洗地。
“敵襲。”
所有人都瘋狂的奔跑起來,竄上棧道。
“開炮!”
火炮的轟鳴撕開了霧氣,卻不知道打到了什麼。
張昌光急的大喊:
“別亂打,這是浪費火藥。”
然而他這個參謀說話就好似放p,不帶響的。
……
直到苗有林走上棧道,大聲怒吼:
“停火,別踏馬的亂打亂轟。”
槍炮聲才逐漸平息了下來。
緊接着就遭遇了第二輪箭雨,因爲有了準備,損失不大。
隨軍大夫開始救治傷員,十幾個大夫的職業背景都很狂野,有屠夫、入殮師、仵作等。
在他們眼裡,活人就是個物件。
手不辣,心不狠,做不了外傷醫家。
先救輕傷員,後考慮重傷員。幾乎都是第一波箭雨造成的。
……
苗有林戴好鐵盔,探出身觀望。
堡外一片死寂,霧氣濃的像一堵牆,什麼也看不見。
“踏馬的,老子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鬼仗。換霰彈,換擡槍。”
軍官們將命令大聲的傳了下去。
軍心稍定!
苗有林繼續大聲的鼓舞士氣:
“弟兄們不要怕。咱們看不見,他們也看不見。我們躲在後面放槍就行。”
“第2軍團,萬勝。”
士兵們也跟着狂呼“萬勝!”。
歡呼聲透過霧氣,傳到了3裡外的土爾扈特札薩克,舍楞的耳中。
他面露驚訝,隨即低聲說道:
“趁着霧氣,在南面佯攻,西面主攻。”
“是。”
幾十騎衝進了霧氣,準備用騎弓在南面製造壓力。而主力400多人則是下馬步戰,安靜的繞路進攻。
矮壯、大臉盤的舍楞露出了殘忍的微笑。這一仗他想打出點名堂。那樣的話,下一屆土爾扈特的汗王位置說不定就會輪到自己。
……
砰砰,砰!
槍聲零星響起,對着傳出動靜的區域盲射。
苗有林的戰場指揮經驗豐富,換上大擡槍後效果很棒,霧氣中不時傳來慘叫。
霰彈,永不過時!
土爾扈特騎兵想放箭就必須進入百米距離內。
馬蹄聲穿透霧氣。
而這個距離一旦被守軍根據聲音判斷了大致方向,就很容易命中。
隨着霧氣當中一聲聲慘叫落馬,似乎勝利的天平逐漸朝着第2軍團傾斜。
西面,
腳蹬軟靴的400多土爾扈特人摸到了城下。
這些人甚至披上了白色的披風,身形和大霧融爲一體。
在博斯騰湖畔的冬天狩獵時,爲了隱蔽接近獵物,土爾扈特人會披着白色披風,和雪地融爲一體。
小小的披風,竟成了今日大霧的最佳道具。
……
雙方几乎在同時看到了彼此。
“開槍。”
“殺。”
土爾扈特兵倒下了十幾人,但其餘人成功的衝到了堡牆下,甩出幾道鷹爪鉤勾住木牆。
衆人將彎刀插回刀鞘,抓着繩索開始攀爬。
幾十名弓箭手則是各自散開,虛搭箭矢,背對着同伴掩護。
射擊方孔內,一名火槍兵扣下扳機的同時自己也面門中箭。
倒地抽搐,被同伴拖開。
“自由射擊,把他們打下去。”
槍聲連綿,火藥的白煙造成了更大的麻煩,所有人都覺得自己變成了瞎子。
有軍官大喊道:
“不要吝惜彈藥,盲打。”
這個時候,火力密度纔是關鍵。
炮手們滿頭大汗,瘋狂的調整火炮角度。
因爲敵人已經衝到了堡牆下面,火炮的作用尷尬。
幸虧是棱堡設計,可以充當側向殺傷。
幾炮霰彈下去,正在攀爬的土爾扈特兵死傷慘重,背後中彈。
……
一圓臉漢子揮舞着彎刀,喝道:
“架杆子,上。”
長長的木杆略有彈性。
一人握着杆子尾部,前衝發力。一人握着杆子頭部,藉助慣性快速衝牆。
兔起鶻落之間,就把4個人送上了平臺。
彎刀連續揮舞,炮手皆倒在了血泊中,僅有1人跳牆得生。
這名土爾扈特先登勇士解下腰間的長繩甩下。沒一會,就順着繩索爬上來3個同伴。
“一起挪動火炮。”
四人咬着牙將火炮調了個,對準了衝來的火槍兵。
轟,血霧漫天。
不過他們的好運氣也到頭了。
臨近的一處平臺,炮手們將炮口對準了他們,瞄準後點燃。
一發復仇的實心彈命中平臺。
連人帶炮全部砸飛,掉下去的炮筒又將幾個攀爬到一半的土爾扈特兵砸成了肉餅。
……
“黃肆,你帶甲士營衝出去。”
“遵命。”
200甲士披掛完整打開了堡門。他們兵分兩路,放平長槍準備清理正在攻堡的敵人。
“放箭!”
土爾扈特人分出了一部分弓箭手攔截。
零星的箭矢叮叮噹噹的打在盔甲上。騎弓的威力,根本無法穿透這種“山寨版板甲”。
黃肆大喜:
“低頭,衝上去。”
硬捱了3輪箭雨,居然只倒下了2個人。
數十名土爾扈特弓箭手被甲士營擊潰,一鬨而散,西面城牆的壓力驟減。
……
舍楞卻抓住機會,派出了手裡唯一的預備隊。
200騎兵一路猛衝,居然趁着堡門尚未來得及關閉,直接衝進了堡內。
狂奔的戰馬撞飛了趕來關門的幾個火槍兵。
土爾扈特人揮舞着馬刀和趕來增援的火槍兵纏鬥在了一起。混戰當中,不時有人倒地。
苗有林慌了神,
這種情況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太亂了。
從一開始,戰爭的節奏就被打亂了。
“快,搶回堡門。”
他很清楚火槍兵的劣勢,一旦和敵人陷入混戰,全軍覆沒是早晚的事。
而突進來的土爾扈特騎兵也很鬱悶。
堡門的兩側都是土牆,呈喇叭狀向內延伸了至少7丈,之後是一排木屋。
他們被迫減速,然後就被結陣的火槍兵舉着刺刀死死的堵住了唯一通道,無法給後續同伴留出足夠的衝擊空間。
只能不斷的揮刀,企圖殺出一條血路。
……
這時,平臺上的參謀張昌光突然反應了過來。
一把揪住值星官甘長勝:
“你馬上帶人走棧道,把炮車和土袋推下去堵住堡門通道。”
“遵命。”
甘長勝立馬帶人照辦,因爲參謀的理論軍階確實比自己高。
團體在混亂情況下會本能的需要主心骨,有人願意站出來力挽狂瀾,就會被其餘人視爲救命稻草。
棧道距離地面高度約有8尺,底下有木柱子支撐,環繞堡壘內牆一週。
甘長勝帶着一羣兵從棧道上將空炮車推了下去。
又將土袋扔下去,覺得不夠還將幾段被打碎的木製矮牆也扔了下去。
底下位於這段通道的敵人被砸死好幾人,截成了兩段。
堡門缺口被堵住了!
門外的土爾扈特騎兵透過障礙物的空隙,高呼着自己的同伴,無奈的離去。
……
“開槍,打死他們。”
站在棧道上的火槍兵調轉槍口,把陷在堡內的敵人騎兵陸續打死。
張昌光站在堡門上面的棧道,吆喝道:
“甘隊長,準備一門火炮裝霰彈,對準堡門,讓土爾扈特人再搶一次。”
甘長勝感覺自己的機會大門隱隱打開了。
刷的跳下棧道,不顧摔的生疼衝向一門6磅炮,抽出佩劍:
“伱們從現在開始歸我指揮。”
“換霰彈,把炮推到門口。”
一隊火槍兵也跟着他,衝到了堡門通道。
清理掉障礙,搬開那一門側翻的炮車,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木柵欄,以及壓死的戰馬。
視野豁然開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堡門外,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果然,土爾扈特騎兵又衝來了。
看不見人,但聽得見越來越重的馬蹄聲,還有那種遊牧民都會的悠長嚎叫。
巨大的心理壓力,讓所有人手掌出汗。
火槍兵們前排蹲,後面站立,平端火槍,肩並肩準備迎接霧氣裡衝出的騎兵。
……
參謀張昌光站在位於堡門通道上方的棧道,突然探出身子向外瞭望。
“甘隊長,韃子騎兵衝過來了。等他們到了面前再開~”
話音未落,一根羽箭破空而來正中他的面門。
人當時就直挺挺的摔下棧道。
撲通,摔在了甘長勝面前,距離2丈之外。
正所謂:“紹興書生志未酬,未曾綻放身已死”。
來不及悲傷或者震驚,
土爾扈特騎兵已經從霧牆中衝了出來,騎矛平端,三騎並列,勢不可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