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今日當聯手,御前挖坑殺狗
老管家嘆了一口氣,小聲說道:
“如此說來,暫時不能動此人。動了他,就是動了幾百號人的財路。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若只是一個兩個,砍了也就罷了。可您不能把蘇州府當差的都砍了吧?”
“卑賤漢人胥吏,他們還敢造反?”
“不敢。可他們敢事事陽奉陰違,讓衙門四處漏風,事事不順。這些人的報復心,強的很。”
福康安突然想起了,
戶部奏銷的那個小吏,大約也是“混不吝”的典型。
咬牙切齒道:
“就連朱珪那個老東西,也替他說話。”
“那就更不能動了。朱珪此人,可不簡單。”
沉默,福康安不是沒腦子的人。
他已經放棄了抓捕李鬱的想法,但還是問道:
“若是我派兵上門,你推測此人如何應對?”
“魚死網破,殺人亡命。”
老管家的回答絲毫沒有猶豫,
就他幾十年的閱歷,最終結局必定是如此。
保不齊,跑路前還會給你抽冷子來一下狠的,燒個糧倉啥的。
大清朝雖然綿羊居多,
可基數太大,其中不乏很多嗜血的狼,報復心極強。
……
福康安作罷了,李鬱還沒作罷。
他惡狠狠的表示,這事沒完。
漲價,全城的煤餅都漲價!
“老爺,什麼理由?”
“我受驚了,需要多撈點錢壓壓驚。”
楊雲嬌忍住笑,
勸慰道:
“奴家就讓掌櫃的們放出口風,巡撫大人刁難,煤餅被迫漲價吧?”
“行。”
自從穿清以來,李鬱越發的明白了一個道理。
成年人一旦結仇,這輩子都解不開。
所以,要惦記着冤家。
一旦有機會騰出手來,趕緊拍死冤家。
商戰也好,官場也罷,江湖也好,都是如此。
福康安心裡,
大約也惦記着自己呢,只要有合適的機會,他絕對要弄死自己。
以德報怨,這種幼稚的想法,
清廷是從來沒有的,他們只相信秋後算賬,斬草除根。
看看各地招安的巨匪,投降的叛將下場,就知道。
不久就死的不明不白。
這個道理,清風寨大當家,苗有林也很清楚。
自從落草以來,
他拒絕了3波招安的說客。
徽州府,廣德營,都動過心思招安他。
條件開的不錯,優厚。
如果他沒在貴州綠營當過千總,可能就動心了。
作爲一個前綠營武官,
他至少聽說過三樁類似的被招安後,首領離奇死亡的例子。
你們休想騙我。
……
200號弟兄,已經減員到了160人。
在風雪中苦苦跋涉,完全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直到,
他們發現了新安江畔的一個漁村。
“弟兄們,殺進去。”苗有林在風雪中,嘶啞着吼道。
一衆好漢,
已經凍得拿不起刀了,手指僵硬。
更可怕的是,
刀和刀鞘凍在一起了,拔不出來。
許多人走幾步就摔倒,凍傷嚴重。
似乎是失去了平衡能力,
他們不知道後果,二當家昌金卻是很清楚。
這是腳趾凍壞死了。
嚴重的,怕是腳踝以下都要砍掉,否則保不住命。
她瞅着不遠處的漁村,
已經聽到了裡面的狗叫聲,還有鑼聲。
漁民,從來都不會束手待斃。
他們一定會舉起魚叉,和己方廝殺到底。
……
苗有林突然問道:
“誰有尿?”
“都過來,把刀鞘的冰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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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艱難的聚集過來,凍得哆嗦。
苗有林站在風雪中,
來回哈氣凍僵的手腕,準備一會的惡戰。
村子裡,漁民漢子們也都衝出了屋子。
對着這邊大叫大嚷,手裡舉着傢伙。
韋俊雖然心有不忍,也別無選擇。
他抽出了鋼刀,
跟隨着衆人,一步一滑的走向村子。
清風寨衆人,沒有吶喊,沒有鼓氣,
就這麼踉蹌着,和漁民們殺到了一起。
一蓬蓬鮮血,
不斷有人倒下,默默地死去。
傷亡率,清風寨一方更高。
短短的一個照面,就倒下了十幾人。
因爲凍僵了,行動遲緩,躲不過去對面的魚叉。
……
昌金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弟兄,撲在了對面的魚叉上。
甚至躲都沒躲,
高舉過頭頂的刀,悄然落地。
然而,
他的手卻緊緊的握住了魚叉,死命不鬆。
漁民用力的把叉子往前捅,捅穿了人。
但是卻拔不出來。
年輕的漁民,瞅着對方的眼珠子,
一瞬間想到了死魚,也是這般的冰冷,毫無生機,死白。
他的心理防線崩潰了,
扔掉了魚叉,掉頭就跑。
昌金撿起地上的刀,擲了過去。
噗,
年輕的漁民倒地,鮮血在雪地上綻放。
很快結冰,好似一攤紅色沙冰。
一場毫無技巧,毫無陣法的廝殺,
清風寨付出了30條人命後,鳩佔鵲巢。
暖和的屋子,熱水,熱食,
清風寨的漢子們,終於躲過了滅頂之災。
而這個新安江畔的村子,被屠戮一空。
佔據屋子的時候,
又殺掉了10幾個婦孺,老人。
極少數人逃脫。
……
衆人飽食一頓,又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
苗有林召集了所有人,準備再次逃亡。
村子裡的食物,他們帶走了。
漁船8條,也成了戰利品。
“我們順江而下,尋一條活路。”
“都聽大哥的。”
苗有林是個人才,冷靜,而且大膽。
他意識到了,在雪地裡跋涉太難。
而新安江,
流速湍急,沒有封凍。
順江而下,反而是冬季逃亡的好選擇。
“弟兄們,我苗某人,一定帶伱們闖出條生路。”
“生,我們一起生。死,我陪你們一起死。”
一通打氣後,
清風寨殘餘的100多號人,消失在江面上。
臨走前,
他們還放了一把火,將村子付之一炬。
一起燒掉的,還有雙方的屍體。
……
昌金看着這一幕,眼裡含淚。
她想到了金川之戰,寨子被攻破的時候,
也是如此的大火沖天,屍橫遍野。
苗有林摟住她,豪邁的說道:
“我當年離開寨子的時候,算命的給我算過,遇水則生。”
“到了下游,我就帶你們再立一山寨。照樣打響我清風寨名聲。”
昌金抹掉眼淚,
問道:“下游就是江南吧?”
“對。”
“傳說中那是大清朝最富庶,最繁華的地方?”
“大約是吧。”
10幾年前,
金川有一漢子,曾到江南做過生意。
回去後,到處吹噓。
以至於,許多人對江南懷有莫名的憧憬。
然而,
在江南立足談何容易。
人口稠密,市鎮衆多,平原地帶沒有一塊閒田。
清風寨衆人,很快就成了過街老鼠。
在浙北,流竄作業。
缺糧,缺據點,缺遠程兵器,
被各路綠營,民壯追着跑。
這讓衆好漢大爲感嘆:
江南,不適合創業。
……
正月初五,
民間傳說中的財神下凡的日子,
蘇州城內外,鞭炮聲沒斷過。
百姓們驚訝的發現,
煤餅漲價了,優質蜂窩煤也漲價了。
而且漲的兇狠,一下子提高了3成。
還沒來得及罵李大官人黑心,
就被好心的掌櫃提醒,這錢是被巡撫大人拿走了。
“據說,這是準備開徵滿城城建稅,得收一年,你們忍忍吧。”
“咱李大官人也沒法子啊。”
於是,
百姓們只能無奈的接受了高價煤。
緊接着,一府九縣所有的煤,都漲價了。
黃文運無所謂的,
因爲李鬱承諾,多收的錢裡面,拿出三分之一交稅。
就連布政使朱珪,
都對此舉非常的讚賞,覺得李鬱是個好後生。
一個豪強,把心思放在盤剝上,纔是正道。
而且是科學盤剝,每戶每月僅增加了60文支出而已。
民心安定!
雖怨但忍!
實乃是老成謀國之行爲。
蘇州城有10萬戶,如此一搞。
每月,官府就能增收200萬文錢,摺合白銀2000兩。
一年下來,就是24000兩。
這還僅僅是一個府城,若是推廣到全省。 至少10萬兩。
這錢,約等於是白撿。
朱大人,
已經在琢磨要不要以布政使司衙門的名義,協助李鬱賣煤餅了。
……
如此穩定的財源,
就連朱珪這樣的正人君子,都動心了。
客觀的評價,
他的治理能力,道德水平,在同時代絕對是遙遙領先的。
這不是諷刺,是有一說一。
朱珪在最近的一份摺子裡,
主動保舉了李鬱,誇讚他願意爲朝廷分憂,不和朝廷爭利。
進退有度,屬於小節有瑕,大義無虧的豪強。
這種人,朝廷理應招攬,
適當授予官職名譽,納入官府體系。
這份摺子,軍機處衆人都看了。
對於如何嘉獎,有小小的分歧。
“諸位愛卿,怎麼看?”
于敏中說道:
“老臣覺得不妥,一介豪強,又無功名。朝廷若是封賞,有損顏面。”
胡御史也跳出來了:
“雖然此人出身鄙陋,確實不宜授予朝廷名器。但是我們也應該承認,他是個能做事,不愛錢的人。”
于敏中眼皮擡了一下,
心想,
沙皮狗,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呀。
以前是反覆橫跳,現在變成了好壞話一起說,不怕踩空。
……
乾隆突然看向和珅:
“和珅,你爲何一言不發?眉頭緊鎖?”
“臣失儀,求皇上責罰。”
“哎,朕有這麼可怕嗎?”
“臣剛纔是在想戶部的事,走了神。”
“戶部,又揭不開鍋了?”
“年節朝廷用錢的地方多,一下子有些不湊手。”
“那你就再想想辦法。”
“臣準備,讓寬裕的省份,把今年的春賦先交一些上來。”
“這些瑣事,你看着辦,不必事事問朕。”乾隆擺擺手,“你辦事,朕放心。”
和珅受寵若驚,連忙跪地謝恩。
紫禁城內,
人人都是影帝,每天都在聚光燈下。
首席軍機大臣,阿桂,最近比較低調。
雖然,
挾金川之戰的功勞,位極人臣,在京城一時風頭無二。
但是,卻一點不狂傲。
他時刻提醒自己,伴君如伴虎。
尤其自己這種在軍中有威望的,更容易受到忌憚。
“阿桂,你也說說。”
“奴才剛從前線歸來,京中事務還不大熟悉。一切按照皇上的意思辦。”
乾隆不滿的皺眉:
“這大清是朕的,也是你們的。怎麼能事事都聽朕的呢?那樣朕豈不是成了剛愎自用的昏君?”
大臣們連忙跪下,
皇上都這麼說了,嚇人。
……
胡御史擡起頭,眼裡飽含熱淚:
“臣斗膽說一句。天下臣民都清醒的認識到了,大清離不開皇上的高瞻遠矚,臣子們可以拉縴,升帆。可這舵,只能皇上掌。”
乾隆滿意的點點頭,
忍不住笑了,因爲他突然覺得胡御史長得好像沙皮狗。
前兩天,廣東巡撫進獻了一些異獸,
其中有個品種的狗,面相挺像的。
皇上一笑,那就是龍顏大悅。
胡御史心花怒放,手放在膝蓋上:
“作爲大清的忠臣,我只相信皇上的判斷。皇上選的方向,一定是對的,其他人的建議,臣一概不看,一概不聽。”
于敏中面無表情,
心中暗自警惕,這貨,進步的太快了。
和珅也忍不住驚訝的瞅了一眼,沒說什麼。
他已經決定了,
找個機會,把這個賤人踢出京。
趕到地方州縣。
御前,拍馬的位置有限。
有我和珅一人就夠了。
更何況,品德如此低劣,長相如此醜陋之僚,不配在御前。
容易驚擾了聖駕。
……
想到這裡,和珅突然向前一步:
“臣突然想起一件事,斗膽稟報皇上。”
“說。”
“學子們有人上書,說吏部大挑,只看官相,不看真才實學,應該修改。臣等想請皇上旨意?”
乾隆一聽,這問題有點難辦。
吏部大挑看長相的傳統,源遠流長,怕是能追溯到宋朝。
老態龍鍾的于敏中眼皮一擡,
與和珅的眼神,空中碰撞了一下。
立馬心領神會,
雖然咱們平日裡有些許矛盾,時常辯論,可那都是演給皇上看的。
今日,
當聯手,挖坑殺狗。
……
沒想到首席軍機大臣阿桂,卻開口了:
“奴才覺得,吏部大挑不能全看長相,還是要看真才實學的。”
作爲一個征戰沙場的統帥,這麼想很合理。
畢竟在戰場上,驍將往往都是面目猙獰,非常不斯文,十分沒教養的。
動則粗話成串,
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全家的。
胡御史也趕緊跟上,
旗幟鮮明地表達了態度:
“臣附議。吏部大挑,乃是爲國朝選優秀的官吏,需要的是治理地方的才幹,若是隻看外貌,有失偏頗。”
于敏中心底一動,趕緊說道:
“吏部大挑,當然要看才能。不過,既然是爲官,就應當有個官相。而不能穿着官袍,還像個殺豬的。”
說罷,他瞅了一眼沙皮狗,啊不對,是老胡。
他激動了,他激動了。
果然,胡御史大聲說道:
“能爲百姓謀福,爲朝廷收稅,就是優秀的地方官,這官相,能當飯吃嗎?”
……
于敏中,擡頭瞅了一眼和珅。
和珅立馬向前,笑着說道:
“臣對胡大人的話不太贊同。”
“地方官,是代朝廷牧守一方,代表的是朝廷的威嚴和皇上的臉面。若是相貌醜陋,豈不是被百姓看輕了,當我大清無人。”
老胡的臉皮一下子漲紅來了。
和珅繼續說道:
“世人大多愚昧,膚淺,以貌取人。若是坐堂官相貌堂堂,則百姓心生敬畏。反之,則被愚民背後恥笑。”
“往小處講,是丟了自家的面子。往大了講,是損了朝廷的顏面。”
老胡已經開始哆嗦了,
然而,和珅卻不想放過他,繼續誅心:
“再說,爲何要鑽牛角尖,在一堆醜陋人中選賢才。朝廷爲何不挑那既有才能,又相貌堂堂的人呢?”
乾隆沒忍住,笑了。
不知道爲何,殿內的衆人都瞧着胡御史。
自知失態的乾隆,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諸位愛卿,都說的很好,很好。”
“今天就到這兒吧,散了吧。”
走出大殿,
于敏中悄悄跟上,說道:
“和大人,老夫上次說的那事,孃家侄兒想在戶部補個從8品的缺。”
和珅正色道:
“從8品?正8品吧。”
于敏中笑的鬍子直翹,連聲說道:
“哎呀,和大人你今天是給老夫一個驚喜啊。謝謝啊。”
夕陽下,
胡御史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西華門。
他實在是累了,心累。
這紫禁城,太難混了。
又一次,被人當衆羞辱的體無完膚,
想哭!
……
江蘇番司衙門,
朱珪,黃文運倆人相對而坐,面露憂色。
因爲,今年的稅源又少了一塊。
蘇,鬆,常三府,加太倉州,起碼少掉了20萬兩的商稅。
絲綢大戶,全踏馬撲街了。
有的人躲債心焦,
竟然把頭髮剃了,去寒園寺披着僧袍唸經了。
債主去一問就是出家了,清心寡慾,佛前豈可談錢。
再問,反被要求施捨齋飯。
南邊,
粵海關,和英商也槓上了。
朝廷八百里加急,嚴旨不許讓步。
夷商如此大膽,敢和大清叫板,乾隆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羞辱。
“朕特許廣州一口通商,乃是賜給海外蠻夷的恩惠。”
“他們竟然敢蹬鼻子上臉,要求開放多個口岸,還要降稅,還要允許他們帶洋婆子上岸。”
“大清物產豐富,離了貿易照轉。可歐洲諸國,卻離不開我大清的茶葉絲綢瓷器。”
“告訴李侍堯,嚴加戒備,整頓岸防。”
“洋人畏威不畏德,不能示之軟弱。”
“若是英商膽敢挑釁,就狠狠的還擊,開炮。”
……
和珅暗暗叫苦,
粵海關每年幾百萬兩的稅,今年沒了。
本就不富裕的戶部,雪上加霜。
皇上您老人家是解氣了,大手一揮,動則翻臉,
可底下人,就難了。
年前,賞賜金川之役的功臣將士,賞賜草原各部,宮中修繕換新,
一下子,
就掏空了戶部,銀庫已經沒有上鎖的必要了。
厚厚的賬冊,
上面記載着歷年的虧空,他在琢磨,該從哪兒搞錢。
“朱大人,希望你能體諒本官的苦心。”
“江蘇那地兒富庶,再刮一刮吧。”
“那裡的百姓至少還能喝粥。換個省,立馬就民變。”
隔着3000裡,
朱珪也在嘆氣,他收到了戶部尚書和珅的私人親筆信。
告訴他,京城亟需銀子。
旗人的鐵桿莊稼,還夠發3個月。
然後,就要打白條了。
打白條是不可能的,
旗大爺們不吃這一套,
小黃雀(qiao,第三聲)的鳥食,茶館的賬單,戲園子的打賞,還有幹炸丸子,鼻菸壺,統統都等米下鍋呢。
欠薪,打白條?
想啥呢,當旗大爺是佃戶漢民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