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孟冬十月,冷風嗖嗖,寒肅陰陰。
雖然冬雪未降,但風已冷得刺骨,宜萱聽着外頭呼嘯的北風,嘆息道:“只怕今年又是一個寒冬。”
每年的十月初一,是寒衣節,因爲農曆十月便入冬了,到了該穿寒衣的季節,所以叫做寒衣節。
不過還有另一種說法,十月初一乃是給已故的祖先們送寒衣的日子。寒衣節也是傳統的四大鬼節之一:清明節、上巳節、中元節、寒衣節。所以今日汗阿瑪已經下旨叫弘時代父前往先帝東陵祭拜,這一舉動無疑表示認可了弘時的太子地位。
素來是隻有太子纔有資格替皇帝祭奠祖宗的。
宜萱一早是在額孃的鏤月開雲殿聽到這個消息,額娘格外開心,所以宜萱就多陪着她說了會兒話,一直陪着她用過了午膳,才從回到鳴鶴園。
午膳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鍋子,如今渾身都暖洋洋的,冬日裡吃鍋子,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既美味又暖和。只是她暖和了,便忍不住惦念在四川邊陲的兒子,他是否有挨餓受凍呢?
十日前又傳來了大金川部節節敗退的捷報,宜萱只盼着這場土司引起的叛亂能早日平定,熙兒也能早日回來了。至於能否立功,宜萱倒是不在乎。
宜萱剛脫下斗篷,打算去牀上眯一會兒,卻見玉簪急急忙忙來報說:“公主!不好了!科爾沁郡王齊默特多爾濟今兒一大早就去了徽三爺的溫泉山莊,到現在還沒出來呢!”
聽到這個消息,宜萱皺了皺眉頭,怎麼這個齊默特多爾濟在她這兒吃了這麼多次的閉門羹,怎麼還是不死心呀?!竟然轉頭去找上了子文!!
宜萱急忙起身。正打算吩咐玉簪準備車馬,想去上莊瞧個究竟,但轉念一想,若是叫子文覺得她是擔心齊默特多爾濟的安危才急急忙忙趕去,只怕是不曉得又是如何酸氣四溢呢!
沉思片刻,便又坐回紫檀鸞鳳寶座上,宜萱凝聲道:“子文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頂多給齊默特多爾濟一點教訓罷了。不會要了他性命的!”
嘴上如此說,宜萱心頭卻莫名地覺得惴惴不安,便吩咐玉簪派人繼續關注溫泉山莊的動靜。一有消息立刻回稟。
玉簪點頭道:“奴才明白,莊子上暫時倒是沒什麼動靜,反倒是方纔四貝勒火急火燎地進宮去了。”
宜萱不禁一皺眉頭,弘曆?他又再打什麼盤算?如今弘時已經出京前往唐山大清東陵。她少不得要替弟弟多盯着弘曆幾分。
宜萱又問:“還有什麼旁的消息嗎?”
玉簪思索了一會兒,又道:“對了。昨兒端親王府急召了太醫去,聽說是二阿哥病了。”
“永珪?”宜萱眉心皺得更加厲害了,永珪可是時兒唯一的嫡子——這孩子素來身體健康,怎麼會突然病了?
“差個人去問問永珪到底哪裡不舒服。”宜萱吩咐道。
玉簪道了一聲“是”。又道:“奴才只聽說前幾日二阿哥就有些發熱、乏力,原以爲只是天氣轉寒才招了風寒,可沒想到過了幾日反倒是熱得更厲害了!醫正開得都不管用。所以才召了太醫去!”
說着,玉簪忙又安慰道:“二阿哥身子素來健康。想來太醫對症下藥,吃幾日就會好了。”
“但願吧。”宜萱喃喃自語,總覺得心中愈發不安了。
九州清晏。
穿着石青色皇子吉服的弘曆忙打千兒請安,“兒子給汗阿瑪請安!!”
雍正頭也不擡,只一味盯着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問道:“今兒是寒衣節,不宜外出走動,你進行宮可有什麼要事?”
弘曆面帶急切之色,“汗阿瑪!不好了!齊默特多爾濟今早前往納喇星徽的別院,到現在都沒有出來!只怕是人已經被納喇星徽給扣押下了!”
雍正手中的硃筆一頓,他擡頭看着慌張失措的兒子,不由神色凝重,“此事當真?!”
弘曆言辭懇懇道:“兒子不敢欺瞞汗阿瑪!齊默特多爾濟留在京中這麼久,怕是也查到大姐姐和納喇星徽的事兒了……只怕他一怒之下就——”
雍正不悅地哼了一聲,“他倒還是不死心吶!!”
弘曆躬身道:“汗阿瑪,現在不是計較他是否有過的時候!萬一那個納喇星徽激憤之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損傷的可是大清和科爾沁多年的情分啊!”
雍正沉默了,齊默特多爾濟的性子,的確做得出這種事情來,可納喇星徽此人卻甚是狡猾,想來不至於把齊默特多爾濟真的怎麼樣了。修理一頓泄憤,倒是有可能。料想到這些,雍正擺手道:“不用管他們!”——的確是該給齊默特多爾濟一點教訓了!否則真以爲朕的女兒也是可以予取予求的呢!之前端柔的死,朕還沒跟他計較呢,這個忝不知足的傢伙,既然惦記上朕唯一的親生女兒了!!
弘曆聽了這話,算是真的急了,他再度跪了下來,磕頭道:“汗阿瑪,不怕萬一,就怕一萬!請汗阿瑪準允兒子帶府中侍衛前去營救!”
雍正略一沉思,齊默特多爾濟已經進去大半日了,想必也已經被納喇星徽給教訓過了,科爾沁的顏面到底要顧及幾分的,雍正想到此便輕輕點了點頭,“去吧!把齊默特多爾濟給帶出來!”
“是!兒子遵旨!”弘曆眼底滿是幽沉之色,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大半了,接下來——就要快速出擊,要了納喇星徽的性命!!
弘曆走後,派遣去弘時園子爲二阿哥永珪治病的太醫也回來覆命了,太醫面色入土,整個人都顫顫巍巍了,他撲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皇上——端王府的二阿哥……二阿哥他、他……”——太醫一時間口齒竟說不齊整了。
雍正神色不悅:“好好說話!永珪到底怎麼了?!”——雍正素來十分看重這個嫡出的孫子,大有寄託江山之念,故而在他心中分量大是不同於其他幾個孫子。
太醫顫抖地道:“二阿哥似乎——染了天花!!”
雍正瞬間愕然,“什麼?!天花?!!”雍正簡直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他抓起案几上的硯臺,便狠狠摔在了地上,“永珪怎麼可能染上天花?!!”——幾年的確在貴州以南偏遠之地,出現了天花肆虐,但因管控及時,又因發疫之地在窮鄉僻壤,所以並未蔓延開來,又如何會傳播到了京城?!
“即刻派人將永珪隔離出去!着端王府醫正救治!其餘人等一律不得接近!!”——即使這是自己最看重的嫡孫,雍正依然能夠做出最冷靜理智的處置。
雍正又道:“對外封鎖消息!只說永珪是感染了風寒!!若是泄露出去半個字,小心爾等的腦袋!!”——天花給人的記憶實在太多太痛苦了,選擇封閉消息,是最好的解決方案,只要控制好了天花源頭,自然就不會傳播出去!
至於這個孫子——只能看他是否有這個福氣了。
先帝爺也是幼年生過天花,熬了下來,才成就了一代帝王福澤。
只是,成年人感染天花尚且要死上小半,何況是一個尚在稚齡的孩子?因爲存活機率太小,所以說先帝爺是個大福澤之人。
這一切,宜萱都不曉得,她只聽到四貝勒弘曆帶着府中侍衛,氣勢洶洶迫向子文的溫泉山莊。聽到這個消息的宜萱,再也坐不住了!
齊默特多爾濟只是個莽夫,或許不足爲懼,然弘曆心機深沉,只怕是去者不善!!
宜萱急忙吩咐玉簪準備車馬,急忙趕赴溫泉山中,但馬車的速度,又怎能追得上弘曆快馬奔馳?
弘曆抵達並闖入溫泉山莊的時候,宜萱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而已,縱然她極力催促,可馬車的速度終究有限。
宜萱擦着額頭上的冷汗,如今也只能祈禱子文能夠遊刃有餘地應對弘曆的發難了。她只盼着子文能乖乖交出齊默特多爾濟極其隨從,千萬不要跟弘曆硬碰硬!再怎麼說,弘曆都是個皇子!與他其衝突,子文不佔絲毫便宜!反倒會惹一身騷!
初冬的時節,本已經有些料峭,可宜萱卻急得出了一身的汗水。
馬車碌碌,揚鞭之聲清澈,但宜萱的心卻愈發揪了起來。
遠山含黛,青松蒼翠,午後的陽光熹微,天上的雲漸漸黑壓壓低沉沉,彷彿風雨欲來。天地間俱是壓抑的,沉悶的空氣,鳥雀低飛盤旋。
宜萱卻顧不得天氣如何,急忙再度催促車伕快馬加鞭,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水,擡頭看着鉛色的黑雲,心中愈發覺得晦暗不吉。
子文是聰明人,他不會做糊塗事。宜萱只能再三如此安慰自己。
只是如今三首不在子文身邊,弘曆又氣勢洶洶而去——難道弘曆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熙兒,而是子文?!想到這種可能的宜萱,心中不禁一顫。
她似乎感覺,自己距離真相又更近了一步……但這一步,卻叫人愈發惴惴不安。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