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正是感慨的時候,想着端柔那樣溫柔婉約的容顏,不禁有些怔怔然。
端柔的死,不能說齊默特多爾濟這個丈夫沒有責任,可若全都推卸到他頭上,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同樣是遠嫁蒙古,怎麼廢太子允礽之女的淑慎反倒平安安生下了孩兒,反倒是晚嫁過去的端柔卻香消玉殞了。
暗自爲這個柔弱而逝的和碩公主嘆了一口氣,宜萱卻發現一雙灼熱得幾乎要將人曬化的目光幾欲要將她融化一般。
而那目光的主人正是從前的那個蒙古王子,齊默特多爾濟。
曾經在木蘭,他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她。
當時宜萱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連他當着汗阿瑪面的求娶,也不曾有半分生氣,反倒有些欣賞蒙古人的熱烈直爽。
但此刻,宜萱心中很是不悅。
因爲時移世易。
她已經把自己當成子文的妻子,而齊默特多爾濟是端柔的丈夫——就算端柔已經去世,但畢竟還沒過三年,這個時候就惦記旁人的妻子,可是大大不該!
宜萱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礙於到底是宴請蒙古藩王的要緊日子,還是選擇忍了下來。
忽聽耳畔和惠輕聲呢喃,“可惜不能看到二姐生下小侄兒了……”
和惠口中的二姐,便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同樣是怡親王嫡福晉兆佳氏所出的和敏郡主——嘉容。嘉容如今肚子也漸漸大起來了,但臨盆起碼要等到明年開春。而和惠十月中便嫁去喀爾喀了,自然是看不到了。
宜萱輕輕拍了拍和惠的手背,終究是要遠嫁,日後再也難時時見到父母姊妹。和惠就算再樂觀,也終究是有些抑鬱傷心的。
宜萱目光柔柔看着已經長成大姑娘的和惠,輕聲道:“以後還會再相見的。”雖然喀爾喀蒙古遠在千里之外,但是蒙古王公時常能進宮朝拜皇帝,日後若是皇帝木蘭秋彌,也會召見毗鄰的幾個蒙古部落親貴來相見。
和惠輕輕點了點頭,“我們姊妹四個。除了三姐姐早夭之外。也只有二姐有幸能留嫁京中。日後也只有二姐姐能替我和大姐姐向阿瑪額娘盡孝了。”
宜萱輕輕頷首,以前她只瞧着和惠活潑嬌憨,卻不曾想她是如此懂事。十三叔有三個女兒平安長大。長女在先帝年間便遠嫁了,次女嘉容許配給了富僧額,算是難得了,最後一個便是和惠。很快也要遠嫁了。
萬方安和殿中的宴飲愈發歡暢,蒙古各部落王公輪番上前想汗阿瑪敬酒。說着喜慶的話,故而汗阿瑪多飲了幾杯,心情也似乎甚好的樣子。
待到科爾沁郡王齊默特多爾濟舉杯上前,卻行了一個跪拜大禮。他用熟稔的漢語揚聲道:“皇上!今日中秋佳節,本是人月兩圓的喜慶日子,可在坐蒙古諸王。唯獨奴才是孑然一身!”
宜萱眉心一蹙,暗叫一聲不妙。這個齊默特多爾濟怎麼還是這麼沒眼力勁?!現在的大清朝,可不是入關前了,對於改嫁這種事情就算是皇家也是很忌諱的!
果然,齊默特多爾濟揚聲道:“請皇上賜婚一位公主!!奴才感激不盡!!”
雍正的臉上的笑紋瞬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但是礙於諸多蒙古藩王在場,雍正沉着臉道:“朕膝下四位公主,已無待字閨中之人!”——最小的養女和惠公主也訂了婚,出嫁在即。
齊默特多爾濟依舊很不識趣,這種狀況之下,若他借坡下驢,求娶一位郡主或者縣主,想必雍正也不會當着其他兩位科爾沁王爵的面給否了,可惜齊默特多爾濟從來都是執拗的,只見他揚聲道:“皇上!大公主尚無額駙!!”
雍正尚且沒來記得發作,坐在地下的端親王弘時卻坐不住了,他嗖的站了起來,冷冷掃了一眼跪在御前的齊默特多爾濟,彎身拱手道:“汗阿瑪,大姐姐守節不移,並無改嫁之念!所以,不如請汗阿瑪再從宗室之女中挑選一品行俱佳者,收爲養女,許配郡王,豈不兩全其美?!”
宜萱聽了這番有禮有節的話,也算是鬆了一口氣,她真真是生怕弘時一個沒控制住,便和齊默特多爾濟吵鬧起來,那今日中秋宴請便成了一場笑話了。
雍正聽了,臉色稍霽,他點頭道:“此法甚好!”
可齊默特多爾濟卻無比執拗地道:“奴才多年前便傾心於大公主,還請皇上成全!!”
雍正的老臉瞬間又黑沉了下來。
弘時這下子終於遏制不住惱火,他一甩袖子,冷冷道:“汝雖爲郡王,可也是大清的臣子!汗阿瑪肯兩度下嫁公主與你,已經是格外恩賜了!你竟然還要予取予求?!!莫不是渾忘了爲臣之本分?!”
齊默特多爾濟急忙解釋道:“端親王請明鑑,奴才是真心仰慕大公主,若能得大公主爲妻,奴才必然一生善待大公主,絕不叫她受絲毫委屈!!長生天在上,奴才可以指天發誓!”
齊默特多爾濟的這番告白,着實出乎弘時的意料,在他眼裡齊默特多爾濟求娶他的姐姐,根本就是一心想往高處爬!
殿中所有人都沉默的時候,宜萱卻站了起來,她朝着雍正見了一個萬福,道:“汗阿瑪,女兒不勝酒力,想先退下了。”——這一次,不同於木蘭那次,爲了滿蒙和睦,她可以忍住不發作,但卻做不到替齊默特多爾濟說話。
宜萱的舉動,也叫齊默特多爾濟意外,他急忙道:“大公主!當年,你可是收下我送的定情之禮的!”
宜萱臉色一沉,旋即冷冷道:“不過是一隻錦雞,算什麼定情之禮?何況那雞半路上就死了!!”撂下這番話,宜萱也不管齊默特多爾濟是什麼表情,直接拂袖而去。
幸好額娘因爲招了暑氣,而未曾陪伴汗阿瑪身側,否則只怕是要氣瘋了。
宜萱離開了萬方安和殿,自然是直奔鏤月開雲殿。
李佳氏穿着一身家常打扮,臉色微微有些暗沉,不過精神頭已經恢復不少,她看着隱隱帶怒的女兒,疑惑地問:“這是怎麼了?不是去列席蒙古藩宴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宜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有些覺得醉了,所以提前跟汗阿瑪告罪出來了。”宜萱不想跟額娘說萬方安和殿發生的糟心事兒,看着額娘身旁案桌上隔着一件未曾完工的厚實斗篷,便疑惑地問:“這個是……”
如今就繡制這麼厚實的斗篷,怕是太早了些吧?況且這斗篷用的是嬌豔的桃紅色織錦緞面料,不是給額娘自己用的,而尺寸似乎也不是給她的。
李佳氏微微一笑:“這是預備給和惠的。”
宜萱不禁一怔,便聽李佳氏嘆惋地道:“和惠婚期定在十月,那時候喀爾喀怕是已經風雪襲人了,大婚預備的雖然也是冬服,怕是不夠厚實。便想着給她做件斗篷,也算是一點心意吧!”
宜萱輕輕點了點頭,“額娘心意穿在和惠身上,必然一路暖和。”
李佳氏微笑着道:“你汗阿瑪這三個養女,養在宮中最久的當屬和惠。這孩子,不同於淑慎和端柔,她是你汗阿瑪最親厚的兄弟怡親王的小女兒,此番遠嫁,想必你汗阿瑪也是憐惜諸多!之前才吩咐我多給她添些妝奩呢。”
宜萱看着那斗篷上的平安如意紋,是極好的兆頭,遠嫁蒙古的公主們,若能得平安與如意,便是上上了。固倫公主妝奩數量,都是有規制的,但是私底下多給些,也無妨。
李佳氏一針一線繡着鎖邊,細密的針腳穿過那華美的綢緞,她飛針走線雖然不及年輕時候手腳麻利,卻也穩健,手藝還是跟從前一樣好。
繡了小半個時辰,李佳氏揉了揉模糊的眼睛,嘆道:“老了,比不得從前了。”
宜萱默默奉上一盞杞菊明目茶,“還有兩個月呢,額娘不必急。”
李佳氏笑着擱下了手裡活計,“針黹女紅,果然是手頭一怠懶,就退步不少!”
宜萱微笑着道:“宮裡有那麼多手藝精湛的繡娘,額娘原也不必自己動手。”——李佳氏到底不年輕了,做女紅,可着實傷眼睛。
李佳氏笑着道:“只做這一件,以後便不做大件的了。”
與額娘閒閒說着話,夕陽也漸漸西斜,正說到星移所出的五格格和鳴長得總算紅潤白胖了幾分,弘時這時候也趕了過來。
弘時一臉怒衝衝的樣子,親王的石青色吉服尚且沒有換下,滿身酒氣他便衝進了內殿,他禮都忘了行,便怒目橫眉道:“額娘,您是不知道!齊默特多爾濟那個狗奴才有多放肆!!之前娶了和碩公主,如今更是忝不知足,還想要求娶大姐姐做填房繼妻!!”
弘時張口便是這些話,當真叫宜萱連阻攔都來不及,宜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額娘身子正不爽利呢!你何苦把這些糟心事兒說給額娘聽?!”——反正她是不會嫁給齊默特多爾濟,他求娶也是白搭,所以宜萱也不打算告訴額娘。可沒想到怒極之下的弘時,卻沒顧得這些。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