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吟半晌,亦未想通,支持老十四的宗室勳貴不在少數,爲何老十四卻彷彿是跟宗室有仇一樣,對一衆宗室子弟竟是往死裡整,這與他之前拉攏宗室的態度截然不同,實在摸不透他的想法,他若是企圖讓朕來做惡人,可就要讓他失望了。
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胤禎,康熙才吩咐李德全道:“召所有上書房大臣覲見。”
待李德全出去,康熙才道:“遠征歐洲、美洲事宜已是迫在眉睫,這隨軍出征使團一事,如今可有擬出具體人選?”
胤禎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當下便道:“回皇阿瑪,遠征軍在歐洲免不了要與歐洲各國皇室往來商議談判,既是組建使節團,這領隊之人身份不能太低,最少也得是郡王以上,方不至失禮。
兒臣篩來選去,覺得唯有四哥是最爲適合的人選,四哥處事謹慎細緻,既工於心計又善於隱忍,刺探情探亦是輕車熟路,不論是使節團領隊還是日後駐紮歐洲,都是不二人選。”
康熙聽的微微頜首,老十四不放心老四,藉此機會將他譴往四萬裡之遙的歐洲,雖說手段辣了一點,但總比骨肉相殘要好上數倍,況且老四的性格、手段也特別適合去歐洲,有他在歐洲禍害,歐洲的局面怕是將會更加混亂,如果單純的從達到遠征目的這點來說,老四確實是最佳人選。
想到這裡,康熙頜首道:“不錯,老四確實是較爲適合的人選,不過,他一去歐洲,這推行‘攤丁入畝’可就沒了適合的人選。”
“皇阿瑪,事有輕急緩重,相比於遠征歐洲,推行‘攤丁入畝’則要遜色許多。”胤禎從容說道:“可以着四哥將推行‘攤丁入畝’的心得整理出來,如此,便可兩不相誤,另外,兒臣覺得‘攤丁入畝’的推行應該適當的加快步子,海外分封一旦展開,要的是人。”
“恩,說的不錯。”康熙接着又問道:“出征歐洲的領兵將領可有人選?”
“回皇阿瑪,這將領確實難以挑選。”胤禎欠身說道:“施世驃是最適合的,可是海軍都出去後,在新的戰艦和海軍未成長起來之前,福建水師就顯的分外重要,另外,室世驃對南洋的情形,包括至安南、緬甸、南掌、暹羅等屬國的航線都十分熟悉,兒臣實捨不得讓他去歐洲幾年。
隆科多對海軍不熟悉,對海軍的火炮火槍也不熟悉,着他帶海軍遠征歐洲,着實勉強,按說十三哥是個不錯的人選,可他身子不好,遠征歐洲,危險太大。其他的人選,兒臣也不熟悉。”
康熙輕嘆了一聲,才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海軍的將領,你要多加留意,大力提拔,這事,朕再考慮考慮。”
上書房,幾位上書房大臣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看摺子,寫節略,查看各地來的奏章,看有無軍情或者是緊急又或者是重要之事需要進奏康熙的。
傳旨的小太監進門後,便在門口站定,扯着尖細的聲音道:“皇上有旨,召上書房所有大臣覲見。”
聽聞是召所有上書房大臣一齊覲見,蕭永藻、馬齊、張鵬翮、嵩祝、王掞、富寧安等六個上書房大臣都是微微一怔,而後急忙收拾整理了一下,便匆匆趕往乾清宮,一個個都心知肚明康熙會問什麼事,一路上默默琢磨着該如何奏對。
一行六人進了東暖閣請安見禮之後,康熙照例賜座,六人謝恩起身,便發覺胤禎所坐的錦墩與他們的小杌子不同,而且要略微高出一籌,一個個心裡都是吃驚,也恍然大悟,難怪十四爺來那麼早,原來康熙是通過這種辦法來讓十四爺積累處理朝務的經驗。
張鵬翮心裡大是欣喜,看來康熙果然是將十四爺做爲儲君來培養的,蕭永藻、馬齊二人則是暗自盤算,是否該是徹底的倒向十四爺了,嵩祝、王掞、富寧安三人不免有些腹誹,心裡卻存了幾分小心
待衆人落座,康熙才道:“朕昨日在京師微服私訪,所見所聞,不僅觸目心驚,亦令人匪夷所思,堂堂京師,就在朕的眼皮之下,竟然有市井無賴劃地包片私徵雜稅,還美其名曰號稅、勒稅,實乃天下奇聞,而朝廷管制最嚴的短火銃也堂堂皇皇的出現在街肆私鬥之市井無賴之手。爾等身爲上書房大臣,對此是何看法?”
一聽康熙這話,六位上書房大臣屁股剛剛沾上椅子,立即就滑了下地,一溜的跪下,馬齊率先說道:“京師重地,竟出如此無法無天,殘商害民之舉,奴才等忝居上書房,罪責難逃,還祈皇上重重責罰。”
王掞亦緊跟着道:“京師首善之地,出此駭人聽聞之事,實乃微臣等失察瀆職,京師尚且如此,何論地方?臣等忝居高位,卻尸位素餐,不能見微知著,不能明察秋毫,既傷朝廷體面,又傷皇上如天之仁,實是羞愧的無地之容,微臣懇請皇上嚴懲,以正朝廷綱紀,以糾頹廢之風。”
嵩祝剛要張口,康熙已是冷冷的道:“夠了,全部罰俸一年,朕要的不是你們認罪,說說如何處置?”
一聽僅只罰俸一年,馬齊幾人皆是鬆了口氣,富寧安卻是感覺冤的慌,昨日才進上書房,今日一早,連句話都沒得說,就被罰俸一年,也忒倒黴了點。
對於這案子該如何處置,六人都不敢亂說話,誰不知道這些個市井無賴的背後都是宗室子弟在撐腰,這一開口,就會得罪所有的皇族宗親、勳貴大臣,以後的日子還想不想過了?
見幾人沉吟不語,康熙沉聲問道:“爾等子侄親眷可有涉足其中?”
“奴才等不敢。”馬齊忙叩頭道。
張鵬翮亦跟着道:“微臣等承蒙聖恩,對家人眷屬約束甚嚴,出入言行皆循規蹈矩,豈敢行此等不法之事。”
“哼。”康熙哂道:“既是與爾等無關,何以六個上書房大臣,竟無一人能說出一個妥善的處置辦法來?”
眼見康熙便要雷霆之怒,馬齊瞥了其他幾人一眼,見沒人有開口的意思,不得不開口說道:“稟皇上,此案影響之惡劣實乃罕見,必然嚴懲不貸,否則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挽回朝廷之聲譽,但此案牽涉太廣,一旦嚴懲,有傷皇上如天之仁,亦違背皇上以寬爲政之宗旨,奴才等一時之間,委實難以權衡,尚乞皇上恕罪。”
胤禎聽的暗笑,馬齊不愧是個老油子,凜然正義的說了一大篇,卻純粹是廢話,說了也等於沒說,他自然清楚這些個上書房大臣忌憚什麼,牽扯如此之廣的宗室勳貴子弟,可不是他們輕易能夠扛得住的。
康熙聞言,卻是冷冷的道:“縱容宗室子弟殘商害民,你就不怕有傷朕的如天之仁了?朕是要求地方官員以寬爲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是擔心地方官無事生非,勞民傷財,並不是對禍國殃民,對百姓敲骨吸髓的國之巨蠹也以寬爲政!不是時時事事處處都以寬爲政!”
眼見康熙有暴怒傾向,六個上書房大臣登時都低頭俯首,把身子俯的低低的,胤禎掃了幾個如鴕鳥一般的上書房大臣,又看了看一臉冷峻之色的康熙,他也不敢安之如素,忙起身離座,跪奏道:“皇阿瑪萬金之體,且不可因此而動怒,兒臣不才,願意同八哥、九哥、十哥一道徹查此案,整治京師治安,爲皇阿瑪分憂,爲京師百姓剷除殘商害民之蠹蟲。”
一見胤禎主動請櫻,六個上書房大臣不由暗鬆了一口氣,繼而又是萬分驚訝,十四爺難道就不怕四面豎敵?不怕盡失人心?
康熙聞言亦是一怔,老十四竟然主動攬下這個燙手山芋,而且還將老八三人一塊帶了出來,看樣子不是做僞,難道自己想錯了,老十四並沒有其他目的,就是單純的想整治京城治安?他難道看不出這背後的兇險?
轉念想到老十四堅持要嚴整,而且嚴到連他都難以接收的地步,康熙不由一陣猶豫,這事可不能任着老十四的性子來,若是象那樣肆意嚴整,又是黜出宗室又是流放澳洲的,不出幾日,京城就會怨聲四起,一衆皇族宗親,勳貴大臣只怕都會來告御狀。
見康熙沉吟不決,胤禎又沉聲說道:“皇阿瑪,此案影響之惡劣、危害之大,已是毋庸置言,唯有嚴懲方能挽回皇室宗親及朝廷之聲譽。
昨日,便有不少信息靈通之宗親到兒臣府上探詢消息,兒臣曾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其根本原因便是後輩子孫不肖,國朝入主中原七十餘載,如今正是各世家豪族歷經三世、四世之緊要之時,若是任由這些不成器的子孫肆意妄爲,不出兩代,便會大廈將傾。
而大清如今卻是正處於蓬勃發展時期,正是廣大宗室子弟建功立業,博取前程功名爵位的黃金時期,亦是各世家豪族典定百年根基的大好機會,錯過了這一千載難逢的機遇,衰敗就在眼前。
兒臣極力倡議整頓京城治安,嚴懲膽大妄爲之宗室子弟,非爲私利,實則是宗室勳貴子弟已到非整治不可的地步,否則,再經數十年太平盛世,宗室勳貴子弟除了溜狗玩鳥,鬥蟲賭博,再無所長,更別提挽硬弓騎烈馬了?
屆時,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朝廷還能指靠這些終日裡溜狗玩鳥,鬥蟲賭博的子弟爲國效力?兒臣懇請皇阿瑪爲大清萬世基業計,大力整頓宗室勳貴子弟。”
一衆上書房大臣聽的個個皆是汗顏不已,只想到整治宗室子弟會得罪人,怎麼就沒想到還會有莫大的好處?經十四爺這麼一說,這反倒成好事了,整治這些不成器的宗室子弟,反而成了振興家族興旺發達的舉措?十四爺考慮問題的角度確實是迥異於常人。
康熙聽的也是一怔,老十四雖然說得頗爲牽強,卻確實有理,如此一來,並非所有的宗室勳貴都會激烈反對,那事情就好辦多了,不過,老十四的懲處還是太嚴了,哪怕他再說的天花亂墜,那些個宗室一旦知道了他的懲處方案,只怕也要跳起來反對。
不過,懲處倒是不急,先整治了再說,具體懲處的方案日後再商議也不遲,掃了一眼低頭俯首的幾位上書房大臣,康熙才問道:“你們是何意見?”
見胤禎如此表態,張鵬翮哪裡還會猶豫,立即便道:“十四爺眼光獨到,思慮深遠,整治京城治安,嚴懲殘商害民,違法亂紀之宗室子弟,既利國利民又利宗室勳貴,實乃一舉數得,微臣附議。”
他這一表態,蕭永藻、馬齊二人亦不甘落後,紛紛出言附議,嵩祝、王掞、富寧安三人反正是事不關己,既然康熙贊同,他們自然不會唱反調,也都緊跟着附議。
康熙微微點了點頭,才道:“着皇十四子胤禎,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整飭京城治安,徹查私徵雜稅一案,短火銃外流一案。着步軍統領衙門,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全力配合,儘快清查。”
一見康熙終於同意了,胤禎不由大喜,趕緊的叩頭道:“兒臣尊旨。”
見這個天大的案子終於落到實處,一衆上書房大臣都不由暗鬆了一口氣,這起案子,要說也唯有十四爺經辦才最爲理想,一般人根本就拿不下來,若是讓他們去負責此案,那可真是不知道會是如何個死法了。
這事定下來,康熙的神情也緩和不少,掃了衆人一眼,才道:“都跪安。”
一出宮,胤禎便令親衛快馬召集相關人等到步軍統領衙門集合,他則升轎徑往崇文門而去。
雖然不用早朝,隆科多卻是一反常態,早早就趕到衙門升衙辦事,將一應事務安排妥當之後,他便呆在書房裡啜茶吃早點,心裡卻是沒一點底,出了那麼大的漏子,康熙要是責怪下來,他這個九門提督可就當到頭了。
聞報十四爺來了,隆科多連忙快步迎了出來,一出跨院見到胤禎,他就麻溜的緊趕幾步,利落的打千兒道:“下官隆科多給十四爺請安。”
胤禎笑道:“你今日倒是來的早。”
“心裡有事,哪裡睡的着。”隆科多不好意思的笑道,見胤禎一身朝褂整齊,還掛着朝珠,知道他是從宮裡剛出來,趕緊的躬身笑道:“十四爺還沒用早點吧,裡面請,我馬上着人沏壺好茶,再去弄些早點來。”
經他這一說,胤禎還真感覺有點餓了,當下便邁步進了簽押房,落座之後,才道:“叫他們麻利點,皇上已經下旨,着我與八哥他們徹查此案,另着步軍統領衙門、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全力配合,我已着親衛去通傳其他人了。”
一聽是十四爺負責這起案子,隆科多登時就大鬆了一口氣,立時就走到門口大聲吩咐道:“快馬去隆福寺、護國寺弄些早點過來,炒肝、豆汁、粳米粥、焦糕,火燒,燒餅、蒸餅,麪茶都來幾份。”
聽隆科多一口氣報這麼多,而且還都要幾份,胤禎不由調侃道:“就是高興,你也不用在步軍營開早點鋪啊。”
“呵呵。”隆科多輕笑道:“十四爺都未用早點,估摸着八爺他們也未用,一道準備了,省事。”
“那想的倒是周到。”胤禎點了點頭,道:“昨日叫你摸底,情況如何?”
談到正事,隆科多便斂去了臉上的笑容,正色回道:“回十四爺,下官昨日連夜開會將情況彙總,大致情況都已摸清楚了。”
“恩。”胤禎大爲滿意的道:“你把彙總的情況給我看看。”
“喳。”隆科多躬身應到,隨後便自抽屜中取出一份眷抄的摺子遞了過來。
胤禎看完情況彙總,吃完早點,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誐便趕了過來,聽聞皇上已經下旨着四人負責此案,胤誐不由輕笑道:“感情好,今年這年可就過得熱鬧了。”
“今年怎麼熱鬧了?”十三阿哥胤祥一步跨進來,笑問道。
“十三怎麼也來了?”胤誐笑道。
“嗨,十四弟說我在府中無聊,差我來給幾位哥哥打下手。”胤祥笑吟吟的說道,邊說邊拿了一杯豆汁,又取了一個燒餅,道:“連早點都準備好了,十四弟果真是體貼。”
“我可不敢貪功,這是隆科多給您們備下的。”胤禎含笑道:“不過,倒是有個好消息給您。”
胤祥一聽,立即驚喜道:“皇阿瑪同意我去歐洲了?”
“那倒沒有。”胤禎輕笑道:“四哥去歐洲應該定下來了,您嘛,皇阿瑪還要斟酌。”
啊?胤祥一下就耷拉着個臉,狠狠的咬了口燒餅,含混的道:“這也叫好消息?”
“知足吧您。”胤誐笑着道:“要不,咱倆換換,我也去海軍玩玩。”
胤禟亦是笑道:“被你們一說,我也想去南洋轉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