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禮的前三日,樑兒守在蘄年宮浴殿之外,等待趙政結束第一次齋戒沐浴的儀式。
忽見一個內‘侍’慌張而來,樑兒忙上前將其攔住。
“大王正在裡面行祭祀之禮,不可輕易被擾。”
祭祀是輕易不能被打擾的,不然會被視作不吉。
樑兒是秦王政身邊最紅的人,各宮之中又有誰人不知?
內‘侍’擡袖擦了一把額上的汗水,滿面焦急道:
“樑兒姑娘,大王還有多久能出來?此事……此事真的非常緊急!”
樑兒覺出此事重大。
“可否告知此爲何事?”
內‘侍’面‘露’難‘色’。
“這……這……”
“你若不說,我便無法拿捏輕重,不知是否該入內通報。”
見樑兒如此說,內‘侍’一嘆:
“樑兒姑娘說的也確有道理。想來姑娘是大王身邊最受信賴之人,此事說與姑娘應也是無妨的……”
樑兒點頭,示意他可以完全信任自己。
“事情是這樣的……今日一早我們就發現內‘侍’之中少了一人,大家覺出不對,便細細查了一遍,結果發現……發……發現……”
說到此處,內‘侍’慌‘亂’看向樑兒的眼,眸光閃爍,話也說不連貫了。
樑兒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雙眼定定注視着他,安撫道:
“別慌,凡事都有解決的辦法。告訴我,你們發現什麼了?”
聞言內‘侍’調整了一下呼吸,終於說出了口:
“我們發現……大王的‘玉’璽……不見了……”
樑兒一怔。
秦王璽不見了……
史書有記載,那是嫪毐盜走的。
嫪毐尋不到機會偷盜虎符,便盜走了秦王璽和太后璽,以此來調動咸陽城的禁衛軍和士卒。
“樑兒姑娘……”
見樑兒愣住未動,內‘侍’弱弱喚了一聲。
樑兒回神,對內‘侍’說:
“無事的,等大王出來,再行通報吧。”
“什麼?‘玉’璽被盜了,這……也算無事嗎?”
內‘侍’驚住,若是通報得晚了,那人用秦王璽去做了什麼壞事,如此追究下來,他們很可能都是要一併問罪的。
樑兒知曉他的擔憂,‘脣’角淡淡一勾,語氣很是肯定。
“放心,我會與大王說清楚,不會牽連你的。”
內‘侍’將信將疑的“哦”了一聲,默默退至一旁,偷偷看向樑兒。
這個大王的貼身‘侍’婢當真有那麼神?能看得透大王的心思嗎?
此等大事,若是稍有個差池,大家可就全都‘性’命不保了啊……
半個時辰後,趙政終於完成了儀式,浴殿的大‘門’剛一打開,就見樑兒閃身至正中他的面前,跪地拜道:
“啓稟大王,秦王璽失竊!”
趙政身形一頓,眸光轉冷。
“來人,去把王綰叫來處理此事。務必要把盜璽之人給寡人找出來!”
有人應聲退去,直奔駐守在蘄年宮內的王綰之處。
“‘玉’璽被盜是何人來報的?”
趙政垂眼問向樑兒。
樑兒轉頭看向一旁那個內‘侍’,他已然驚慌得不成樣子,額頭上大顆的冷汗順着兩鬢流下。
“大王,是小人來報的……”
內‘侍’跪地,身子顫抖不已。
“你……有功,下去領賞吧。”
內‘侍’猛的擡頭,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趙政面無表情,冷冷道:
“怎麼?不謝恩嗎?”
“啊!謝大王!謝大王!”
內‘侍’終於反應過來,連續磕了幾個頭,便快速站起,退了出去。
“樑兒,你也起來吧。”
樑兒起身,退至趙政身後。
經過趙政身邊時,她餘光之中,分明見到趙政的‘脣’角輕輕一揚,似是笑了一下。
嫪毐動手了,呂不韋的氣數也就將盡了……
在經過第二次齋戒沐浴之後,第三日,秦王的冠禮如期而至。
‘春’末的風柔和了許多,青天白雲,日光灼灼。
蘄年宮正殿之前寬闊無比的直道兩旁站滿了禁軍‘侍’衛和文武百官,卻唯少了趙姬和華陽兩宮太后。
樑兒走在趙政身後、長長的宮人隊伍之首,緊隨趙政的步伐,緩緩順着直道前行。
趙政所過之處,所有人皆跪地相迎,震聲高呼“大王萬歲”,響徹天際。
古老的蘄年宮在這一刻,彷彿也與之生出了共鳴,回聲連連,此起彼伏。
樑兒一邊走着,一邊癡癡望着眼前趙政高大的背影。
耀眼奪目的金‘玉’冠冕,奢華霸氣的玄金長袍,腰間配有冠絕天下的名劍泰阿,一米九十多的身高,寬闊‘挺’拔的脊背,強壯堅實的身形……
他是人人口中寡言多變的秦王政,他是隱忍了整整八年的秦王政,他是愈發成熟內斂的秦王政。
這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樑兒自己,恐怕再無第二個人知道他真實的面目。
從他身爲質子出生於趙國,直至如今走在這條通往親政掌權的直道之上,每走一步,究竟包含了多少屈辱、多少苦楚、多少忍耐?又包含了多少人的期待、多少人的背叛、多少人的鮮血?……
樑兒清楚,她曾經看到的種種,不過也只是鳳‘毛’麟角。
趙政到底承受過多少,就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就連此時,他的戰爭也未能停息片刻……
“報——”
趙政剛剛走到直道盡頭,登上了高臺,就見一個禁軍滿身是血,由直道直奔而來。
衆人見狀皆是大驚。
“啓稟大王!長信侯嫪毐手持秦王璽及太后璽,自咸陽調用五千縣卒和官衛士卒向蘄年宮攻來了!”
一時間,在場的百官都慌了手腳,議論聲、驚呼聲不絕於耳。
唯有穩立於高臺之上的趙政面上無‘波’。
他淡聲問向臺下之人,語氣平平:
“昌平君熊啓何在?”
“回大王,昌平君與昌文君正帶領三千咸陽士卒截擊長信侯!”
衆人一聽更是驚得合不攏嘴。
那昌平君不是稱病告假了嗎?怎得又帶人跑去截擊長信侯了?
難道這一切都是大王早就安排好的?
百官齊齊望向高臺上那個他們日日晨議都能見到的年輕君王。
中午烈日的萬丈光芒自秦王腦後迸‘射’而出,刺得大家有些睜不開眼。
二十一歲的秦王政面容清冷,眸光幽寒,竟與平日他們所見的優柔寡斷、毫無主見的大王判若兩人。
“相邦呂不韋、郎中令王綰聽令!”
王綰果決出列,應聲施禮。
站於百官之首的呂不韋則是渾身一震,亦俯首施禮。
“老臣在。”
聽見大王未如平常那般叫他“仲父大人”,而是“相邦呂不韋”,他便心知自己已無退路,大王竟然還聯合了楚系來遏制他,這是他無論如何都始料未及的。
“寡人命你與郎中令王綰一同帶領蘄年宮內兩千禁軍前去支援昌平君。此戰凡立戰功者,均拜爵厚賞,即便是內‘侍’宦官參戰,也可破例拜爵一級!”
樑兒立於一旁,對於他如此安排,心中無比清明。
趙政直至此時,仍不肯拿出虎符調兵,只是動用身邊少量禁軍前去鎮壓,他是要防着呂不韋以虎符號令大軍策反。
禁軍爲王綰統領,呂不韋其實並無實權,趙政不過是將呂不韋‘交’由王綰監視,不讓他趁機逃走罷了。
呂不韋已如刀俎魚‘肉’,只能聽得趙政安排,跟隨王綰前去支援昌平君。
有了趙政那道以戰功可封爵的口諭,除禁軍外,還有內‘侍’百人也趕赴了戰場。
爲能加官進爵,所有人都奮力殺敵,嫪毐的人馬很快潰敗,叛軍數百人被當場斬殺,而嫪毐則與其黨羽倉惶逃出了雍城。
高臺上的趙政手執泰阿長劍,眸似深潭,俯看臺下衆臣,幽幽開口,猶如神祗:
“寡人冠禮已成,自今日起,收回相邦呂不韋之權,統領百官,揚我大秦國威!”
衆人齊齊跪地,行拜禮,高呼:
“大王萬歲!大王萬歲!大王萬歲……”
呼聲震天,久而不散……
禮畢之時,趙政又下令:
“長信侯嫪毐謀逆,活捉嫪毐者,賞錢百萬;擊殺嫪毐者,賞錢五十萬。”
重賞之下,秦國士卒個個摩拳擦掌,全力追捕嫪毐及其黨羽,未出三日,他們便被一網打盡,嫪毐亦被活捉回了蘄年宮。
經查,此番嫪毐叛‘亂’牽扯甚廣。
甚至還包括了衛尉、內史、佐弋和中大夫幾個高官。
其中衛尉和內史,一個執掌咸陽各宮‘門’的禁軍,一個是咸陽的最高行政主官。
這二人更是位列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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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政對此非常氣憤,打算借這個機會將一些重要官職的人員徹底清換。
而此行,無疑又一次打擊了呂不韋的勢力,趙政無形間,竟是將他的人手也一併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