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陛下……”
忽然有人前來通報,卻被眼前這場面嚇了一跳,連聲音都弱了好幾分。
胡亥最後瞟了一眼趙高,轉身問道:
“何事?”
那人斂頭,大聲回話:
“左相大人急奏,叛軍已即將攻至滎陽!”
瞬間,殿中衆人皆是一凜,尤其胡亥更是臉色驟變,瞠眸疾言:
“什麼?叛軍?快!快傳左相李斯、右相馮去疾和大將軍馮劫覲見!”
當這幾人風風火火應召入內之時,殿門口的三具屍體已被拖了下去。
胡亥正襟坐於皇位,昭陽殿又恢復如常。
李斯神情嚴峻,躬身上奏:
“陛下,三川郡守李由派人飛報,賊軍十萬眼下已到許縣,翌日便可達滎陽!城內三萬士卒日夜修鑄兵器,加固城牆,挖拓城河,防哨巡守。無奈兵力懸殊,存糧也所剩不多。望陛下速速派兵增援!”
那鎮守滎陽城的可是他最爲看重的長子,如今就要以三萬兵對抗來勢洶洶的十萬大軍,李斯心裡豈能不急?
胡亥聞言大爲震驚,竟倏的站起身來,倒豎着眉毛怒喝:
“當初羣臣不是說,那只是區區貧民,微不足道嗎!爲何竟會短短几月就將攻至滎陽?十萬?他們竟有十萬人馬攻城?這也叫‘區區貧民’?”
馮去疾連忙上前解釋。
“陛下,賊軍多狡,定是在我方安插有細作,纔會使得我們一直得不到真實的消息,低估他們至此……”
事實上,一方面確有如此原因,另一方面也是由於胡亥早前避忌山東動亂,以至後來所有關於亂黨之事各地御使官員便都不敢上奏了。
可如此緣由他卻是不能直言的。
“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
胡亥揚聲斥道,又轉而眼神閃爍,蒼白着面色慌張自語:
“不……滎陽不可破……三川郡是我大秦諸郡之首。滎陽是三川郡郡治,又與咸陽近在咫尺。若丟了滎陽,大秦……豈還能安好?”
父皇纔剛剛逝去一年,大秦怎可這麼快就毀在他的手裡?那母親當如何看他?
思及此處,他已喪魂落魄、六神無主,慌忙令道:
“立即傳令王離,帶領長城軍……”
“陛下!”
他還未說完,馮劫就出言將他打斷:
“長城軍泱泱三十萬,由上郡到九原要十日,走直道到達雲陽要七日,等再從雲陽到滎陽……恐怕滎陽早已……”
聞此,胡亥恍然而悟:
“對對……長城軍趕不及……那這麼說,任囂和趙佗的嶺南軍也同樣用不上了……那當如何是好?總不能將朕的五萬禁軍和咸陽守軍調去吧?”
馮劫正色而出。
“自是不可行!眼下六國舊地紛紛自立,時局混亂,若禁軍和都城的守軍再動,唯恐陛下有失……”
“可秦軍主力全都趕不回來,那朕還能怎樣!”
胡亥氣急敗壞,萬般不想承認自己執政不利,竟在關鍵時刻手中連可調度之兵也無。
馮去疾思忖片刻,拱手諫言:
“陛下,臣以爲,若要擊退賊兵,修造皇陵多年的少府章邯雖爲文官,卻是文武兩全、精通兵法之人,可用。”
可胡亥竟是一嗤:
“右丞相,我大秦何時缺過良將?莫說那什麼章邯,在你身邊的大將軍馮劫就是隨時可用之人。朕要的不是將,是兵!兵啊!”
但見馮去疾脣角輕牽,胸有成竹。
“陛下稍安,章邯麾下就有現成的兵力……且足有二十萬。”
胡亥一怔,忽的驚悟:
“你是說……那些修建皇陵的刑徒?”
皇陵雖然已封,而因父皇和母親皆喜梨花,故此他仍然留了二十萬服役的刑徒在那裡,繼續修造以梨樹爲主的外部景觀。
馮去疾頷首躬身。
“陛下,在我大秦,適齡男子皆服兵役,人人善戰。無戰之時可耕,有戰之時可戰。刑徒亦是如此。且據臣所知,章邯治理這些刑徒,多年來都如治軍,按軍中編制分派勞力。故而向來所治有素,事半功倍,他也是因此才得以位列九卿,坐上這少府的高位。驪山刑徒,看似閒散,實則正是一支隱藏的強軍。”
胡亥聽後終於大悅。
“哈哈哈哈……好,不愧爲右相,果真能替朕分憂。就將那二十萬刑徒曾犯的罪過通通赦免,封章邯爲上將軍,即刻率領這驪山大軍前去解滎陽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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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收到命令,很快自驪邑出發去往滎陽,卻在路上遇到了陳勝旗下週文的十萬大軍。
兩軍隨即開戰,佔據絕對優勢的章邯分別在戲水、曹陽、澠池三戰完勝,逼得周文持劍自刎。
可章邯仗雖打得漂亮,卻也耽擱了援助滎陽的時辰。
而在滎陽的李由知道形勢嚴峻,親至陣前帶兵防守。
爲穩定城內秩序,他組織百姓協助守城,並令人加強巡查,防止細作混入城內。
很快,城外鼓角震天,以吳廣爲首的叛軍便潮水般涌至城下。
一時間,天空之中箭如飛蝗,城牆之外雲梯頻起,攻城之勢赫然入眼。
李由則指揮守城將士勇猛還擊,拼死抵抗。
而他也不愧爲李斯最引以爲傲的兒子,雖然叛軍人數是他守軍的數倍,可因他智勇雙全,善謀善兵,幾經激戰,叛軍非但沒能攻下滎陽,反而傷亡慘重。
眼見秦軍還有二十萬援軍將至,吳廣沒有辦法,只得撤回淮陽,卻意外在撤軍的路上被李由收買安插的細作刺殺,所率大軍亦隨之迅速潰散。
而後,李由又率滎陽守軍三萬與章邯的二十萬兵向東反攻至雍丘,共同擊敗鄧說所率叛軍,又在許城擊敗敵將伍徐,斬蔡賜、降宋留,轉瞬就直抵叛軍都邑大營淮陽。
昭陽殿中,趙高俯首一揖。
“恭喜陛下,滎陽之圍已解,擊潰叛軍指日可待。”
孰料胡亥未喜,卻是一嘆,說出一句無關此事的話來。
“趙高,有件事,這幾日一直讓朕寢食難安。”
趙高心中生出些許不好的預感。
“不知臣是可否爲陛下分憂?”
胡亥緩慢起身,語氣聽着平穩,所言內容卻是讓人不寒而慄。
“彼時,扶蘇的屍首在被運回咸陽的途中罹難,意外焚於大火之中,如今那皇陵邊的墳墓不過就是個衣冠冢。當初你說扶蘇在民間影響甚大,恐會引起民亂,不易讓人知曉他屍身無存,故而此事的知情之人都已被你盡數除去……”
他一邊說着,一邊負手踱至趙高的身旁,輕瞥了他一眼後又道:
“這陳勝吳廣以扶蘇之名舉事,百姓也開始皆傳他其實未死。而這兩個目不識丁的下等貧民,卻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壯大至此,還懂兵法戰術,將實際軍力掩藏得那般完好……你猜,在他們背後可否是有高人指點?”
趙高微斂着頭,眉間凝起。
“陛下的意思是……?”
胡亥又是一嘆。
“朕左思右想,倒是越想越糊塗了。是否扶蘇真的沒有死?那場天降之火,不過是有心人爲之,掩人耳目助他脫身罷了……”
說到後來,他有意降低了語速,眸光瞟向趙高,卻見其面上淡定依舊,態度恭敬。
“陛下怕是多慮了。當初去傳詔之人曾是臣的親信,定不會有失。”
胡亥長眉一挑,似笑非笑:
“哦?你爲滅口竟連親信也殺?看來此事在你心裡,的確是甚重啊……”
趙高心知胡亥已經疑心,但也知曉他無憑無據不會拿他怎樣。
“事關陛下及皇位,臣不敢疏忽。”
胡亥若有似無的白了他一眼,又看向遠處略有悵然。
“你說……母親究竟爲何要走呢?”
“臣……”
“朕……!”
趙高剛要說“臣不知”,卻被胡亥正色相對、重重的一聲截了去,緊接的一句更是字字都咬得極重:
“定會將她尋回皇宮……永伴身側……”
躬着身的趙高狠狠一滯,擡頭之時,只見胡亥已經轉過身去,揮袖招來了殿側兩個很像樑兒的白衣女子,左擁右抱、調笑着向後面的寢殿走去。
正當他雙眸微眯,暗自切齒之時,就聽殿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喝:
“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