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四年初。
由於上一年間,調派了極大數量的刑徒罪人前往極北的長城和極南的嶺南三郡,爲防止因私慾而貪贓枉法、冤害良民入獄的事情出現,趙政命御史大夫馮劫和廷尉李斯共同對各地的獄官進行了一次詳盡的清查。
但凡發現有治獄執法不剛正的,全部都要貶去官職,並被遣往修築長城或是戍守嶺南。
此外,嶺南西面的夜郎、滇縣等地自然條件較差,交通極爲不便,致使西南夷各部落之間很少聯繫,更是難以與繁榮的關中地區相聯。
不利於統一管制和發展。
趙政下令將軍常頞率軍,從蜀地南下,經僰道、朱提一直到滇池,修築一條通往嶺南西部的道路,以便於對其地的開發和治理。
由於沿途山勢太險,要鑿通一條路來實在困難。
而此時還未發明火藥,常頞只能在岩石上架柴猛燒,然後大潑冷水使之炸裂。
如此費盡心力,也只鑿出了一條路面僅寬五尺的道路。
爲記念修築此道的不易,趙政最終將之命名爲“五尺道”。
此道雖然狹窄,卻是嶺南西部與巴蜀之地的重要商道,同各地寬達五十步的馳道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
春社之時,左右丞相隗林和王綰齊齊自請卸任歸田。
李斯便終於償了多年所願,繼任左丞相一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右丞相則由馮去疾擔任,而蒙毅成爲了新任廷尉,執掌獄法。
爲慶賀大秦在南北全勝,海內一統,趙政在興樂宮擺置酒宴,天下大酺。
此時,皇帝的車輦正向興樂宮行去,可還未到地方便停了下來。
趙政帶着樑兒自車內走出,對趙高道:
“往下的路朕自己走便好,不乘車了。”
趙高微滯。
“呃……可是距離興樂宮還有很遠……”
趙政面容悠淡。
“無妨,朕就是想要走走,你們不必跟來。”
“諾。”
趙高不再多勸,恭送趙政離開。
“怎麼突然想要走着去?”
路上,樑兒禁不住問道。
趙政輕輕一笑。
“就是覺得最近總是太忙,好似很久沒有如此閒情能毫無負擔的漫步了。”
樑兒抿了抿脣,點頭道:
“也是。南滅百越,北驅匈奴,戰事雖然都不是很長,可這期間你又做了多少準備,付出了多少辛勞,才能使得秦軍最終大獲全勝。這幕後的一切,天下人不知,大多臣子不知,可我卻看得尤爲清楚。你呀,是該好好放鬆一下了。”
樑兒轉眸望他,一雙眼中有心疼,也有愛慕。
依據史書記載,秦國從此再無戰事。
趙政已有四十六歲,他爲了大秦的天下操勞了幾十年,如今,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
趙政亦看向樑兒,成熟的面容精緻如初,深邃的眸中優柔似水。
他淡淡勾脣,疼惜道:
“我辛勞,你又何嘗不是?這些年你受過的委屈,流過的眼淚,我全都一一記在心裡,不曾有一天忘記。做爲你的夫君,我定要將你護好。若是要歇,也應是在將你安頓好之後才能歇。”
聞言,樑兒用自己的小手輕輕牽住他的大手,揚起如月的臉頰,笑眼眯眯,甜甜道:
“你已將我護得很好了。身爲女子,我能得你一生摯愛已是莫大的幸事,再無他求。”
趙政停下,薄脣勾出粲然的弧度,萬般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
心下卻暗道:
傻丫頭,僅是如此,怎會足夠?
“啊!”
樑兒突然一聲驚叫,打破了這一刻的溫馨甜蜜。
“怎麼了?”
趙政關切問道。
“我險些忘了!前年取鳳凰池的並蒂蓮釀造的蓮花酒早已經可以喝了,我這就去取來,一會在宴上給你嚐嚐。”
樑兒顯得有些興奮。
想到那蓮花酒將是何等清香四溢,趙政品入口中之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滿足的神色,她便彷彿一刻也等不了了。
趙政一把將躁動的她按住,勸道:
“一會吩咐其他人去取便好,你又何必親自去?”
不料樑兒兩隻圓圓的眼睛卻越發亮了,推開他的手搖頭道:
“我釀了好多種酒,旁人分不出的,必須要我去才行。你且先去興樂宮等着,我稍後就到。”
“樑兒!……”
趙政蹙眉,眼看樑兒腳底生風似的越跑越遠。
他忿忿甩袖,無奈撇嘴。
這個笨女人,竟是不知他說想要走走,指的僅是與她一起走走嗎?
眼下只剩他自己一人,漫漫長路,走着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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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政棄下車輦步行去往興樂宮,又交代衆人無需跟來,趙高便也獨自一人從另一條路向興樂宮走去。
走至興樂宮旁的一個岔路口時,剛好見到胡亥自其他路徑也到了此處。
“臣拜見公子。”
趙高躬身施禮。
胡亥急急上前去扶。
“恩師不必如此。”
自從趙高知道了他的隱秘,他便對趙高十分客氣,不敢再有分毫的怠慢。
“啊,是母親!……”
兩人結伴剛走到宮牆轉角,胡亥便看到了不遠處樑兒的身影。
趙高也隨即沿着他的視線望去。
只見樑兒懷裡抱着一個精緻的酒壺,正美滋滋的朝向興樂宮的宮門走着。
路上遇見幾位皇嗣,樑兒依禮拜過,而後繼續朝前行去。
“榮祿,你方纔爲何回禮?”
陽滋一臉不憤。
“是啊,你是公子,怎有對婢子回禮的道理?”
公子將閭也覺得此舉甚爲不當。
正被他們數落着的少年一身純白的蜀錦衣袍,金冠玉帶,脣紅齒白,滿面理所當然,認真回道:
“她又不是普通的婢子,她是受父皇獨寵多年的樑兒姑娘啊。”
陽滋一個白眼飄過。
“那又如何?婢子就是婢子,再是受寵身份也依舊低賤。”
胡亥最恨陽滋總將樑兒“低賤”掛在嘴邊。
他雙手緊攥,擡腳就要過去與其爭執一番,卻被趙高展臂攔下。
只聽少年又道:
“我倒不甚在意那些繁縟的等階。我們的母親雖然全都出身高貴,可幾年也見不到父皇一次,連帶着我們這些子嗣也沒一個能得父皇歡心。倒還不如樑兒,每日都能陪伴在父皇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