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趙政就踏上了他此生的第三次東巡之路。
此次的目的是巡視琅琊越地,以防那的越人因百越戰事中秦軍失利而策反,所以爲了安全起見,任艾兒怎樣扮可憐,也堅決沒有將他帶上。
並且爲防六國民心動亂、路遇行刺之事,趙政在車隊之中準備了一摸一樣的十輛車輦。
每輛車裡都坐有一個身着玄色龍袍、頭束金玉發冠的男子和一個白裙飄飄、腰附短劍的宮婢。
趙政和樑兒時不時就會跟各車之中的男女換乘座駕,時間久了,就連車隊之內的人,也無法準確分辨出究竟那一輛車中坐的纔是真的皇帝。
這一次,樑兒是有些緊張的。
因爲她知道,有一個故人,很快就要與她再度相逢了。
陽武縣博浪沙。
樑兒正坐靠在趙政和暖的懷中感受着他的溫存。
忽聽外面一聲轟鳴,馬兒受驚的嘶叫之聲此起彼伏,衆人紛紛嚷着“有刺客”“有刺客”,瞬間亂做了一團。
樑兒一驚,本能的就要彈起身來,卻被趙政又按回了懷裡,緊緊將她抱住。
“先別動,刺客的事王離自會處理妥當,現在還不確定外面是否安全,等等再看。”
趙政的聲音很低,溫熱的氣息就鋪灑在她的耳際。
她輕應了一聲,乖乖趴着不再亂動。
歷史上在博浪沙之地行刺的,她知道是誰,也知道結果並不嚴重。
剛纔她那般,也只是普通的條件反射而已。
不多時,車外就已安靜了下來,亦來了人稟報情況。
“讓陛下受驚了,方纔刺客隱匿在蘆葦叢中,用一隻鐵錘擊中了一輛副車,車上的兩名替身當場斃命。刺客已逃,武城侯王離已帶人去追了。”
趙政起身走至車頭,垂眸問向單膝跪地的那名都尉:
“僅一隻鐵錘就砸出那麼大動靜,還使得車上的兩個人全都斃命了?”
“是。那鐵錘極大,臣親自提了一下,至少能重一石。”
都尉恭敬答話。
趙政聞言,冰冷的面上難得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一石這馳道寬達五十步,朕的車馬行在道路正中,距離蘆葦叢有至少二十步之遙。他是如何將那麼重的鐵錘丟出這麼遠的,竟還能擊得這般準確呵,這世上還真是不乏奇人。”
趙政勾脣淡笑。
樑兒也是滿心的驚訝。
秦時的一石相當於現代的一百二十斤,就是六十公斤。
奧運比賽中的鉛球一顆也就七公斤多一點。
那人豈不是等於將八顆鉛球捏在一起,一口氣丟了出來,還落到了準確的得分點上
樑兒不禁暗歎,看來這人也是個生錯了時代的。若是在現代,他定會是個天才級的好選手、奧運冠軍的好苗子。
可在這裡,他刺殺別人不成,反而還要被別人追殺,這般命苦,當真讓人唏噓……
“可看清了刺客有幾人”
很快,趙政斂下笑意又繼續問。
“回陛下,事發突然,我等並未看得很清,但眼見他們往朝蘆葦叢深處逃去。從蘆葦叢的波動狀況來看,人數應是不多,甚至……極少。”
說到最後,那都尉略有一頓,許是他自己都覺得公然刺殺皇帝這等大事,卻只出動了這麼點人,着實說不過去。
“知道了,下去吧。”
趙政拂袖返回車內。
只聽外面那都尉應“諾”退下。
他坐回座塌,脣角一抽,揶揄道:
“這麼少的人也敢來此行刺我,真不知他們究竟是膽子太大,還是太過自負,抑或根本就是沒有腦子。”
樑兒禁不住側過身去斂下頭,暗地裡十分不厚道的生出了莫名想笑的念頭。
沒腦子……想不到這就是趙政給那人的評價。
那人在未來可是會以智謀見長、成爲大漢朝的開國功臣,並且還被後世拜稱爲“謀聖”呢。
不過現在的他也確實欠了些火候,此舉太過魯莽了。
沒過多久,車輦之外就響起了王離的聲音:
“啓稟陛下,刺客共有兩人。擊錘之人在追捕之中已經斃命;另一名已被活捉在此,陛下可要親審?”
“不必,直接殺了。”
趙政毫不猶豫的下令。
他原本就只對那能擊出一石大錘的力士有些興趣,既然力士已死,剩下的就更沒必要見了。
“諾。”
王離剛要將人帶走砍了,就聽車內樑兒一聲大喊:
“不!”
趙政一怔,忙叫住王離:
“等等。”
他轉眸看向樑兒,目露關切,柔聲問道:
“樑兒,怎麼了?”
樑兒咬脣。
這個刺客,在歷史上秦始皇是沒有殺他的,爲何趙政方纔想也不想就要殺了他
若是如此,她便必須救他。
樑兒伸手拉住趙政的廣袖,急切懇求:
“政,可否先讓我看看那個刺客?”
趙政心下不解,但他知道樑兒必有她的理由,便也沒有多問,起身道:
“隨我出去。”
樑兒跟在趙政身後行至門口。
車簾拉開的瞬間,她果然見到王離的身後有一個熟悉的男子被押跪在地上。
而那男子原本是低着頭的,聽見聲音,知道皇帝已出,他便恨恨擡頭,瞪向前方,卻不料在他憎恨了多年的仇人身旁,竟然見到了曾經令自己牽腸掛肚的“妹妹”!
“樑兒”
他大驚。
一雙大而圓的黑瞳瞠得滾圓,長而濃密的睫毛亦是微微顫着。
帝王無情,始皇尤甚。
當年皇帝逼得樑兒出逃,又那般大肆的將她尋了回去。
縱使皇帝對她真的有些情分,可好些年過去了,那情也早該被後宮的鶯鶯燕燕淹沒的無蹤無際,爲何如今,樑兒還能伴在皇帝的身邊
轉瞬,他開始慶幸,多虧今日那鐵錘擊中的只是副車,若是就這樣將樑兒一併害死,他定會難安一生……
“子房……”
樑兒與男子相望,櫻脣緊抿。
刺客果然是他。
趙政見他二人竟是相識的,而那男子二十多歲的年紀,又生得濃眉星目、脣紅齒白,尤其兩副睫毛長長的很是好看。他心底瞬間生了幾分醋意,剛想問明情況,就見樑兒快步走到車下大禮叩拜。
“奴婢懇請陛下留下此人的性命!”
趙政眼眸低垂,臉色一黑再黑,沉聲問道:
“爲何?他是何人?”
一旁的趙高低斂着頭,心中也打起鼓來。
當初他爲了將樑兒姑娘尋回,便跟王賁一起放過了此人,卻沒想到這人今日竟會跑來行刺陛下。
若是當初之事由此被扯了出來,那他與王賁豈不是也要被牽連治罪
“此人名爲張子房。當年魏國剛亡,奴婢曾獨自流落在外,昏倒在街上無人眷顧之時,是他出手救了奴婢。奴婢已將他認作了義兄,望陛下能看在奴婢的份上,饒他一命。”
樑兒將過去之事一一道來,希望換得男子不死。
而眼下爲了保其性命,這個義兄她不想認也得認下了。
趙政一聽,也下了車輦,緩步走到男子跟前,高大強健的身形遮住了男子眼前所有的光亮。
他薄脣輕啓,冷眼問道:
“你救過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