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將至。
不計其數的片片瑩白自朦朦的天穹盈盈落下,不經意間,便已將天地連作一氣,致白致幻,美若夢境。
虞合宮前,樑兒仰面望着漫天飄舞的雪花,眉疏目展,婉婉而笑:
“今年的雪下得不多不少剛剛好,明天定會是又個豐年。”
聞言,一旁的趙政靜默未語,可面上卻已悄然漾開一抹淡淡的笑意。
“父王,母親,何爲豐年?”
忽然一個稚嫩清亮的聲音自二人下方傳來。
兩人齊齊低頭尋聲看去,只見被他們共同牽着小手的艾兒正仰着小小的腦袋,睜着水汪汪的圓眼睛,一臉好奇的望着他們。
小艾兒已滿三歲,經過夏無且的悉心調理,雖然仍是體弱,但只要不運動過量,便可與正常孩童無異,如今已經會說話的他已是會經常出來走動了。
樑兒蹲下身來,柔聲細語的爲他解釋:
“豐年裡會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花兒會更美,草兒會更綠,所有人的日子都過得很開心。”
“艾兒喜歡豐年!”
艾兒拍着小手,一張絕美的小臉笑得燦如花開。
樑兒被這般純真華美的笑容所感,心情便愈發大好,俏皮的逗他道:
“呵呵,是因爲好吃的,還是因爲花草?”
艾兒晶亮的眼睛瞬時又放大了一圈,興奮道:
“因爲好吃的!”
聞言,樑兒囅然笑開,纖細的食指輕點了艾兒小小的鼻尖。
“呵呵呵……小貪吃鬼!”
艾兒被樑兒點得縮了縮脖子,也跟着一起嘻嘻的笑了起來。
趙政亦是笑眼溫存,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此刻的樑兒眼中優柔如水,笑容清雅似菊,潔白的衣裙襯着皚皚白雪,使她顯得更加素麗明動,親和可人。
趙政忍不住也蹲下了身子,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觸碰着樑兒那花般嬌嫩的容顏,彷彿若是力度稍稍大了些,就會將她碰壞了一般。
樑兒轉眸看他,不知他爲何突然如此。
趙政只見那與他對視的一雙杏眼此刻正是懵懵懂懂、剔透晶瑩,他心尖一動,竟是忽的憶起了昔日在邯山湖邊初次看清她面容的一刻……
樑兒……你我風風雨雨三十年,兜兜轉轉,你終是留在了我的身邊……
趙政萬分感慨,傾身上前,欲要吻上那雙讓他癡迷了多年眸子,卻見樑兒突然將頭低下,羞赧道:
“別……艾兒在……”
趙政略微一滯,側頭看時,果然見得艾兒圓睜着一雙大又亮的眼睛,呆呆的望着他們兩人,露出一副“大人的世界我怎麼看不懂”的模樣。
趙政不動聲色,果斷將手擡起,寬大的廣袖便嚴嚴實實的擋在了艾兒小小的臉前。
樑兒被他這番舉動驚得呆住,回神間,卻已被他的另一隻手捏住了下巴。
趙政將樑兒的臉轉向自己,微微傾身,在她的眼上落下了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樑兒的心莫名悸動,緩緩睜眼時,雪白透亮的面上已然泛起微紅。
趙政看得心醉,不禁再次上前吻在了她的脣上。
冬日微寒,可這兩人的心卻是相依相連、熾熱非常……
忽然,那如簾幕一般垂下的玄色廣袖輕輕動了動,一張肉鼓鼓的漂亮小臉自袖後偷偷鑽出,一對水亮的眼睛眨啊眨的。
正與樑兒深情纏綿的趙政感覺到袖口有異,料到那小傢伙定是探出頭來偷窺了。
他眉心幾不可差的一跳,對樑兒的吻依舊未停,只將擋着艾兒的那隻手翻轉,大大的手掌便整個扣在了艾兒不及巴掌大的小臉上,尤其遮住了那一雙圓溜溜的眼。
可艾兒卻是越發覺得新奇,兩隻小手更是攀上了趙政的那隻大手,拼命的想要將它扒開。
趙政又怎肯讓這麼個小東西打擾他和樑兒的溫情?他的手又增加了幾分力道,竟是與艾兒暗自較起了勁來。
當艾兒使足了吃奶的力氣終於可以從趙政的指縫中看到一絲光景了,卻是見到遠處有一個內侍朝這邊走來。
“父王,那邊有人來了,你是否也要擋住他的眼?”
趙政一頓,不捨的將樑兒放開,同時亦將擋在艾兒臉前的手也放了下來。
“他們都到了?”
趙政聲音淡漠。
內侍近前一禮,恭敬道:
“回大王,右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另有博士十人,都已恭候在昭陽殿。”
趙政再次滿目柔情的看向樑兒,修長的手指愛憐的在她暈紅未退的面上輕拂了一下,微笑着道:
“走吧,回望夷宮。”
昭陽殿中的氣氛不同於以往。
漆地和漆柱的大紅不再是血腥的顏色,而是彰顯出了幾分喜慶的意味。
趙政玄袍金冠,龍鳳之姿,幽深的眸中難得含了一絲笑意,語氣亦是較平日輕鬆了許多:
“寡人憑藉一己之力,渺渺之身,依宗廟之靈,興兵攻伐,終得以掃六國之暴,平天下之亂。現下如若不更變名號,便難以將寡人之功業稱揚於後世。故而今日召你等前來,便是爲了商議這帝號。”
此言一出,大家便立即領命研究了起來。
端坐在趙政側後方的樑兒笑眼盈盈,靜靜看着殿中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相探討着,熱鬧的彷彿過年一般。
許久,大家終於結束了討論。
王綰、馮劫和李斯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同起身上前,由李斯首先道:
“啓稟大王,從前五帝的土地雖然也縱橫千里,其外還劃有侯服、夷服等地區,但是各諸侯有的朝見,有的不朝見,猶如一盤散沙,天子無法控制。而如今大王以正義之師平定天下,並在各地皆設置了郡縣,使法令歸於一統,每一處都在大王的掌控之下。此等功績自古以來就無人有過,連五帝都有所不及。故而大王的帝號便定要高於五帝方合情理。”
王綰拱手接道:
“經我等與衆博士商議,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而其中是以泰皇最爲尊貴。臣等冒死獻上尊號,將大王稱爲泰皇。”
馮劫又道:
“帝王之令即爲法度,稱爲'制',書寫於文稿之上的稱爲'詔書',天子則自稱爲'朕'。”
可三人幾番言語,卻見趙政垂眸未答,似乎不甚滿意。
幾人面面相覷,又不便打擾,只能靜靜等候結果。
趙政思忖片刻,終於開口直言:
“去掉'泰'字,留下'皇'字,採用上古'帝'的位號,稱爲'皇帝'。其餘就按你們說的即可。”
衆人一聽,大感絕妙,齊齊躬身大讚:
“陛下英明!”
趙政繼續道:
“將莊襄王追尊爲太上皇……除此之外,上古時期有號而沒有諡,是自中古之後才除號以外,又開始在君王死後根據其生前品行事蹟添加諡號。不過如此一來,便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主,朕覺得此等行爲甚無意義。”
他起身,負手,語聲雖是平淡,卻霸氣十足:
“從今往後,廢除諡法。朕爲始皇帝,後世就以計數的方式而論,稱爲二世、三世直至萬世,傳無窮盡。”
羣臣叩首,高呼“萬歲”。
樑兒默默揚脣望向趙政高大的背影。
九年……
從攻滅韓國至今,趙政僅僅用了九年的時間便統一了六國,完成了過去幾代秦王都沒能完成的心願。
這般成就是多麼值得驕傲!
而今,已滿三十八歲的他依舊眉目俊朗,身強體壯,周身散發着成熟的魅力。
此時,樑兒的神情漸漸有些癡了。
在現代時,她何曾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她竟能在她最崇拜的秦王政身後,親眼目睹他成爲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皇帝;又何曾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受全世界膜拜的秦始皇帝竟會單單爲了她一人,令那鶯鶯燕燕的後宮形同虛設……並且一朝如此,便是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