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這雲之間中,坐在上座的不是二殿下,是個沒見過的生面孔。”
當酒樓小廝送完了酒之後,立刻便找到了趙祈安彙報此事。
趙祈安已經在四樓天宇閣吃酒。
一桌酒宴,菜色倒也豐富,醜奴吃得不亦樂乎,聶老則是貪戀這醉仙釀,抱着酒壺不肯撒手,而趙無玟坐在趙祈安身邊,夾了一塊魚肉在碗中,爲趙祈安挑着魚刺。
當小廝在他耳邊輕語過後,趙祈安只是默默點頭,揮揮手示意小廝退下,自己心中對此並不意外。
能夠讓姬雲睿這個病秧子這般火急火燎趕來的,這雅間之內,想必必定不只是姬皓宇一人。
那沒見過的生面孔,應當是大皇子姬武昌。
不管是姬皓宇也好,還是姬雲睿也罷,對於大皇子姬武昌都是極看重的。
畢竟姬武昌註定了不可能成爲儲君,這樣一位沒有威脅的皇兄,卻又是手握重兵,可以說誰若是能夠得到姬武昌的支持,那麼現如今這朝堂上微弱的平衡將會直接被打破。
就趙祈安的瞭解來看,姬武昌支持姬皓宇的可能性很大。
畢竟姬皓宇乃是皇后所生,這一層關係不得不考慮。
最重要的一點是,姬武昌和西漠周家的周老太爺鬧得並不愉快。
此事……還牽扯到了當年的天子武庫案,徵遠軍出征塞外,卻被斷了糧草,差點沒死在塞外。
到最後,是以戰養戰,屠殺異族,劫掠蠻荒小國,硬生生從西北殺到西南,最終被佛屠林虎接應回了大幹境內。
按理來說,這段時間碧眼狐周天勝該響應聖旨,從西漠來到京都被問責了,可如今西漠那邊動也不動,這京都朝堂都傳是周天勝懼了大皇子姬武昌,不敢入京。
西漠那邊,趙祈安插不進去什麼人手,也不知曉消息是否準確。
可週家與大皇子之間的間隙,可以保證是真的。
也正因此,在他看來,大皇子很容易被姬皓宇所鼓動,站在他那一邊。
可這……不符合趙祈安的利益。
如今他撬動了二皇子與吳相之間的矛盾,二皇子急需一股勢力爲他制衡吳相爲首的吳黨文官。
原本這個位置,該是東海趙家的。
可現如今大皇子入京,極有可能取代東海趙家,成爲二皇子的新助力。
趙祈安沒有接觸到姬武昌,不知道這位大皇子內心真實想法,對於他的立場也多是猜測,也正因此今日三皇子前來攪局,趙祈安纔會讓三皇子進去。
只有水渾了,方纔有渾水摸魚的可能。
“若是過去,我當在這位大皇子身上下下功夫……”
趙祈安捏着酒杯,目光似是不經意的看了醜奴一眼。
而醜奴對此並無察覺,左手拿雞右手拿着羊腿,樂呵呵得吃得滿嘴油水。
他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放下酒杯,心中默默想着:“不過現在……一切都等我從須彌山回來再說。”
他有預感,須彌山之行,或許會讓他改變之前的一些想法。
……
摘星樓之行,只是偶遇的一個小插曲。
當趙祈安一行人離開的時候,三樓雲之間的宴席還未結束。
他和醜奴也不會想到,阿努弋族另一位王女赤翟羅和他們離得這般近。
下午的時候,趙祈安陪同醜奴和趙無玟去城西坊市的珍寶閣中拜會了安院長。
只不過當安守道看到趙祈安帶來的趙無玟時,明顯得愣了許久,嘴裡喃喃道:“像,太像了……”
趙祈安問道:“明日萬壽宴,安院長可會去?”
安守道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趙無玟那邊。
而此時此刻,趙無玟正把帶來的一大兜子的酸棗糕分享給趙凌雲,隨後撫着後身的裙襬,蹲在趙凌雲的身旁,託着下巴看着他下棋。
“安院長?”
直到趙祈安再問了一聲,安守道這纔回過神來,看向趙祈安,自嘲般得笑道:“明日老朽若去赴宴,恐怕許多人該緊張了。還不到時候,老朽就不去惹人嫌了。”
趙祈安輕撫手掌,說道:“我倒覺得安院長明日若是去了,那萬壽宴方纔熱鬧。”
安守道擡手一指趙無玟:“你明日若是帶她去赴宴,那才叫熱鬧。”
“還不到時候。”
“怎樣算時候?”
“等到……儲君之位有了着落,她方纔可現於人前。”
安守道沉默了許久,方纔緩緩道:“趙東家原來存的是這個心思……不過你現在就帶她出來,就不怕被人發覺?雖然如今這京都城能夠認得出她的人不多,可至少,當今經歷過那些事的老人還有不少人活着,他們認得出。”
趙祈安說道:“我想讓無玟拜在國師門下。”
安守道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向趙祈安,第一次有些失態。
此時此刻,他內心中只有四個字——膽大包天!
片刻之後,安守道方纔平復下心情,問道:“你就不怕水月仙直接將她獻給天武皇?”
“天武皇不會殺她。”趙祈安態度很是篤定。
安守道面露疑惑:“爲何?”
“因爲天武皇還活着,膝下四位皇子三位公主皆是健在,多一個趙無玟,又怎會有威脅?”
“可她在你膝下長大,這就是威脅。旁人不知你東海趙家,天武皇會不知?”
“所以我讓她拜在國師門下,從此我趙祈安只有八名義子義女,再無第七義女趙無玟!”趙祈安語氣堅定,每一個字都似有分量,“而我收復東海之後,將全力支持二皇子登臨大寶!”
安守道微微蹙眉:“那老朽該如何做?”
趙祈安只答了四個字:“一切照舊。”
一切照舊,便是來年春闈出仕,輔佐儲君。
內,當整治朝堂貪官污吏、平定結黨營私之黨朋,扶持新學門生入朝爲官,推行變法。
外,解九州憂患,打壓地方世家,軍權收回中央,治理天災人禍,撫卹災民。
要做到這些,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而這一切,趙祈安都有。
整個趙氏商行的財富,只要安守道取代吳庸坐上宰相之位,便可允取允求。
人才,這些年來,白鹿書院一直在籌備着,天底下那麼多趙氏善堂培養的人才,亦可送到安守道麾下,供其驅使。
這就是當年趙祈安能夠請安守道出山的條件,二者之間早已牢牢形成了利益共同體。
可趙祈安做了這麼多,難道是爲新君鋪路?爲他人做嫁衣?
這些道理,安守道心裡一清二楚。
趙東家,是個心懷天下的人。
但他不是完人,他沒有高尚到那個地步。
畢竟誰家好人會擁兵自重,在東海冷眼旁觀,等着天下四分五裂,準備造反呢?
他現如今願爲這天下出一份力,但前提是……新君得是他準備好的那一個。
安守道知曉這些,但是卻什麼也沒說。
他在意的是這大幹九州國泰民安,在意的是這天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至於誰當皇帝……姓姬就行,其他的倒也不打緊。
安守道看向趙祈安,端詳許久道:“不知是不是老朽錯覺,總覺得趙東家見過水月仙之後,焦急了許多。若是以前,你絕不會讓你這七女現於人前。”
“有一件事,讓我有些不好的猜想,由不得我不急。”
趙祈安揉了揉眉心,輕嘆了一聲。
安守道疑惑道:“何事?”
“陛下……或許撐不了太久了。”
……
今日的京都城,熱鬧得有些過頭了。
最爲明顯的,就是街上多了許多異族人。
大幹乃是天下共主,麾下屬國不在少數,如今大幹天子壽宴,各地藩國自然是派遣使臣入京,連帶着還有許多塞外的稀奇寶物。
趙祈安不大關注這些異族人,從珍寶閣出來之後,帶着二女在坊市內閒逛了一陣之後,便將二女交給了聶老看着,自己則是去了碼頭那邊。
當他來碼頭的時候,趙霓裳早就帶着商行的人在這兒候着了。
等他一到,衆人這才忙活開來,開始一一清點東海本家運來的生辰綱,算盤珠子的聲音打得是噼啪作響。
其實這些生辰綱早在入庫之時便清點過,如今也只是查漏補缺,免得出了紕漏。
“紅玉珊瑚十對!”
“東海夜明珠一百二十枚!”
“靈玉八百塊!”
每統計完一項,負責此項的賬房便會高聲喝一聲。
趙祈安身旁的趙霓裳就會在簿子上勾去一項,一一對着。
而趙祈安的作用,似乎看上去僅僅只是站在那兒。
但實際上,他的眼睛一直在衆人身上掃過。
每一個人的面板,都清晰得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而趙祈安主要看的,便是他們的忠心值。
“鎏、鎏金玉器一百二十對!”
也就在這時,趙祈安突然間開口:“停。”
衆人皆停下手上的工作,目光齊刷刷朝着趙祈安看來。
而趙祈安擡起手,指向了剛剛清點鎏金玉器的人:“查!”
那名賬房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周圍其他人皆是狐疑看去,隨後其餘幾名賬房走了過去,重新清點鎏金玉器。
過了片刻,有人驚訝擡頭道:“東家,少了二十對!”
趙祈安還未有所動作,他身後的趙霓裳臉瞬間冷了下來,喝道:“把人帶下去!”
她這話一說出口,那名賬房當即就軟了骨頭,噗通一聲猛猛磕頭:“東家饒命!東家饒命!”
趙祈安只是漠視得看了一眼,任憑几名梟衛將人強行壓了下去。
待人被押下去之後,他目光看向其他人,淡淡道:“繼續。”
衆人不敢再耽擱,趕忙繼續手上的工作。
趙祈安瞥了一眼一旁的趙霓裳,說道:“查一查這些日子看守這生辰綱的人,連珍寶閣的賬房都能買通……呵,膽子倒是不小。”
“是,我回去之後一定查清。”
趙霓裳恭敬應下,隨後有些仰慕得看向趙祈安。
義父一眼便能看出人有問題,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問題,她其實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感慨義父的眼力屬實非人。
她重新收拾心情之後,詢問道:“義父,如今你與二皇子之間都那樣了,是不是將那顆悟道茶樹作爲壓軸之禮獻上?”
不在萬壽宴上獻悟道茶樹,這是趙祈安之前答應姬皓宇的。
可如今姬皓宇顯然不願意摻和趙家的事,在趙霓裳看來,這是二皇子自己先撕破了臉皮,那哪裡還需要照顧他的臉面?
趙祈安卻是搖頭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共同的利益。更何況我與二皇子之間也算不得什麼仇怨,待到將來還有用到他的時候,不可和他鬧僵。”
“更何況這悟道茶樹,我另有用處,不好一物獻予二主。”
趙霓裳疑惑道:“那用何物當做壓軸之禮?這次本家送來的禮雖重,可真正能入當今陛下法眼的,恐怕一件也沒有。”
“我另有打算。”
趙祈安側過身來,對趙霓裳問道:“趙妄那邊如何了?”
趙霓裳不明白這會爲何提及六弟,但還是如實說道:“六弟沒有出過院子,您說不讓任何人去打擾,所以善堂裡除了每日送飯的人之外,也沒人敢去打擾。”
趙祈安環顧了在場衆人一圈,確認沒什麼問題之後,點頭道:“這邊交給你,我去一趟善堂。”
趙霓裳躬身拜下:“是。”
……
當趙祈安來到善堂之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他沒有驚動堂中任何人,直接朝着後院走去,來到了趙妄的小院。
當趙祈安來到屋門前,正要擡手叩門,門便吱呀一聲自行開啓。
他微微一怔,自己藏氣之術極爲不凡,即便是天武皇也看不出端倪,沒想到趙妄竟是能夠察覺到他的到來。
看來靈淵修行之法,有其獨特的長處所在。
趙祈安進了屋中,屋內亮着燭火,趙妄正在伏案奮筆疾書。
他注意到了趙祈安,正要停筆起身,被趙祈安制止:“你忙你的。”
趙妄點點頭,繼續悶頭寫着。
趙祈安這時目光看向房間,房間裡多了一口口箱子,每個箱子裡都裝滿了一本本的書籍。
地上還有幾本散亂的書籍,其中有幾頁散開,上頭墨跡都還是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