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絕對不行!”
在宗正寺衆官員歡呼雀躍之時,姬恆毅站了出來,態度堅決得表示了拒絕。
原本還氣氛融洽的部堂,瞬間冷了下來。
姬恆毅只覺得如芒在背,部堂裡這些往日裡對自己還算客氣的宗親同僚們,這會一個個看自己的眼神都冷了下來。
而英國公姬禮元更是惡狠狠得剮了他兩眼,重重哼了一聲道:“本公覺得可行,諸位同僚覺得可行。你姬恆毅覺得不行?莫非這宗正寺,是你姬恆毅的一言堂了麼?”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姬恆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聽得出國公爺是真動了怒。
可他沒辦法,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硬着頭皮道:“阿爺,您聽我說……”
“莫叫我阿爺!這是官場,不是你攀親帶故的地方!”
姬恆毅只好改了稱呼,拱手道:“國公爺,下官反對,是出於公務考慮啊。若是修繕部堂,堂上諸君該去何處辦公?難道他修繕一日,宗正寺便停擺一日麼?那這繁重公務誰來處理?宗親間若是有事,又該找誰作主?”
他說得情真意切,似是事事爲公家考慮。
有人不由嘟囔了一聲:“宗正寺平日裡哪那麼多事。”
可身旁人立刻制止,因爲這話不能說。
哪怕是事實,但這話也不能往外說,當心隔牆有耳。
若是傳到御史言官的耳朵裡,被參一個“尸位素餐”,找誰說理去?
姬禮元倒還真有些犯難。
爲何?
因爲姬恆毅說得不無道理。
這宗正寺自不可能放所有官員的長假,宗正寺再不重要,每天總是有公務要處理的,而且事情比一旁的部堂還繁瑣麻煩。
都放長假,誰來做這些事?
朝堂也不會答應呀。
就在姬禮元爲難之際,苟向西上前一步,不慌不忙道:“諸位大人勿要擔憂,此事我家大人早有預料,所以在這內城包了一座宅子,就離這宗正寺的衙門不遠。部堂修繕期間,還請諸位大人挪步宅邸。”
“這文房四寶皆有供應,還有壯僕美婢服侍,大人們只管忙於公務,其餘雜事皆有人負責。”
“每日呢,也供應着一日三餐,皆是由摘星樓的廚子負責。若是大人們不嫌棄,可在那宅邸中用餐。”
他每說一條,部堂上的官員們便驚呼一聲,且是一聲高過一聲。
苟向西將衆人反應看在眼中,臉上笑意更甚,拱手道:“大人們,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再是滿意不過。”
“什麼時候走?明天?本官這也沒什麼值得收拾的,不如今日就走?”
有些事,用錢總歸是好解決的。
而恰好,能用錢解決的事,對背靠着趙恩主的苟向西來說,都不叫事。
姬恆毅聽到這堂上興高采烈的議論聲,臉色頓時流露出了驚慌。
當他聽到苟向西和老國公商量先將簿書庫的公文、賬目之類的東西搬去那宅邸時,更是坐不住了。
可他看着對一介小吏客氣說笑的英國公,又看着身後興奮交談的同僚們,阻止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是無用,只會被同僚排斥。
這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同僚們,突然間變得好陌生。
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
下值之後,姬恆毅鬱鬱寡歡得回到自己家中。
他家住在內城永康坊,位於內城北部,原本這一塊是皇子、親王們的府邸。
由於現如今幾位皇子都住在宮中,存世的親王又是一個都沒有了,所以這地方便被朝廷收了回去,推平了原本的舊宅,重新規劃了街道,建了一座坊市,專門用來安置被遷入京中的皇室宗親們。
姬恆毅的家並不大,單獨的一個小院,就一進的院子,顯得有些寒酸。
他一進院,就踩到一腳雞屎,頓時羞惱得瞪了一眼雞籠。
說是雞籠,可裡頭只有一直孤零零的母雞,傻頭傻腦得站在那兒“咕咕噠~”得叫喚着。
姬恆毅脫下鞋,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擦了擦,但是卻擦不乾淨沾在上面的雞屎。
他就這一雙體面的鞋,還是宗正寺每年發放的官靴,明日上值若是叫同僚們看到他這沾了穢物的鞋,豈不是叫人笑話?
他可是當今陛下的親侄孫,這身份比其他那些宗親可顯貴多了!
“杏兒,杏兒!”
姬恆毅一臉不爽得推門進屋,進屋便嚷嚷起了自家丫鬟的名字。
這屋不大,沒有單獨的房間,只有一塊布料搭在屋樑中間,將這屋子隔開兩邊,一邊是做飯吃飯的地兒,另一邊則是主人家晚上睡覺的地方。
這充當“隔簾”的布料遮得並不嚴實,姬恆毅一進屋就看到臥榻那兒有人慌慌張張起身。
他快步走了過去,掀開簾子,皺眉喝了一聲:“藏什麼呢?”
臥榻上躺着一個樣貌不算多出衆但顯得幾分貴氣的女子,此刻滿臉憔悴,臉上浮現些許病容的蒼白。
而被他喚作“杏兒”的丫鬟,就站在臥榻邊,手正掖着被子,聽到身後呵斥聲,慌慌張張得直起身來。
這丫鬟本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但卻因爲長時間沒吃飽,身體發育跟不上,看着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比起同齡的少女要明顯矮上一個個頭,身材也是乾癟無比,瘦得都快脫了相了。
姬恆毅黑着臉走了過去,那主僕二人臉上明顯流露出慌張之色。
他伸手要去掀被子,牀榻上的女子下意識伸手去擋,見他擡起手來,咬了咬下脣,眼眶漸漸泛紅噙了些淚,緩緩鬆開手來。
姬恆毅掀開被子,只見被子下蓋着半碗菜粥。
說是菜粥,可碗中除了清水便是野菜,米粒卻是見不到有幾顆浮在上頭,也唯有用羹勺在底下攪和攪和才能看到一些黍米。
姬恆毅勃然大怒:“你又帶着這死丫頭去挖野菜?誰讓你去的?叫別人看到,都不夠我丟人的!”
那婦人面對指責,只是低着頭咬脣,卻不曾說一句話,只是淚在眼中打轉。
那叫杏兒的小丫鬟怯生生解釋:“伯爺,是我、是我一個人去的,而且我是出城去挖的,沒人看見……”
“這有你說話的份?”
姬恆毅擡手就是一巴掌將那小丫鬟打翻在了地上,捂着臉,身子靠在牀榻邊,嗚咽得哭了出聲。
她哭,牀榻上的婦人淚也啪嗒啪嗒得掉着。
婦人伸手攬着杏兒,哭道:“你別打她……不吃這個,難道叫我去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