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姬並不知道她爲何要失態說出這個字,但她至少明白,自己非常討厭這種感覺。
這種不忍心的感覺,這種心中隱隱作痛的感覺,眼前這張臉的確很熟悉,她身平第一次不想殺一個人。
她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從來不想去考慮這種無聊的事情。
卡蘿琳不禁道:“辜雀,萬事不可強求,命數如此啊!”
辜雀沒有說話,只是擡起頭來,看向這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霸氣,威嚴,鋒芒畢露;銳利,凌厲,睥睨天下。這是這張臉給自己的感覺。
再也不是當年的感覺了。
無論她對自己是什麼態度,她終究不是冰洛。
她忘記了一切,不知何時才能記起。
天主忽然朝後看去,平靜道:“你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聲音清淡,也並不大聲,但在這寂靜的虛空之中,所有人都足以聽到。
朝前一看,只見不知何時,瑪姬已然靜靜站在了前方。
她依舊是重傷之軀,全身鮮血流淌,背後的十二支翅膀也黯淡無光,甚至還斷了兩支。
她對天主似乎態度並不好,只是冷冷道:“我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
天主也不生氣,手一揮,一道白光閃過,那是純粹的光明魔法。下一刻,瑪姬的身體便已全然恢復,翅膀生出,金芒閃爍,氣勢澎湃。
天主輕輕道:“你何必如此?他的心也並不在你身上。”
瑪姬道:“我說了我不需要你管。”
天主不再多言,而四周之人卻疑惑了起來,瑪姬是天主侍妾衆所周知,絕不會有假,甚至瑪姬也自己承認過。
但此時此刻看來,他們的關係卻似乎又並不是那麼好。
瑪姬只是看着辜雀,也並沒說話,只是心頭卻是苦苦一嘆:枷鎖,我說過了,你的枷鎖不會那麼容易擺脫的。只是很多明眼人都看出來了,你辜雀卻偏偏看不出來,難道這就是當局者迷嗎?
泣血刀驚鳴不休,黑白雙環也碰撞顫抖,像是在說着什麼,但誰又能聽懂呢?
或許它們,也對自己有了感情?
畢竟是朝夕相處三十多年啊!
辜雀慘然一笑,看向泣血刀,輕輕道:“你和我征戰數十年,但我卻從來不是你的主人,你貴爲神寶,我也從未用過你神寶之力,如今......”
說到這裡,他看向天姬,緩緩道:“如今我夢已滅,即將遠行,你可願再隨我漂泊?”
他的話,是說給泣血刀聽的。
這把刀的確給了他太多的力量,也共同經歷了太多的辛酸。
只是泣血刀輕鳴不休,卻是直接飛到了天姬身後,不止是它,黑白雙環,也飛到了天姬身後。
是啊!自己的確從來就不是它們的主人。
自己的確不配擁有它們。
只是共同戰鬥了這麼多年,終歸是有些不捨的。
不捨,便不捨吧!冰洛都沒了,它們對於自己的意義也消失了。
就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只是心中爲何痛楚如刀割?爲何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他已然無法再走了,他倒在了虛空之上,猛喘粗氣,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一股股元氣自他體內席捲而出,他像是在變得蒼老。
而天姬,則是滿臉冷漠,雙手伸出,黑白雙環頓時自動飛到了她的手上,當然還有泣血刀。
這本身就是她的東西。
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冷漠的瞥了辜雀一眼,淡淡道:“厄運之子遭天妒,我幫你掩蓋天機,算是徹底還清你復活之恩。”
說着話,右手一揮,一道白光直接灌注進了辜雀體內。
這道白光很平凡,但卻飽含了她畢生道則,頓時讓辜雀眉心的黑紋散去。
他終於又恢復了正常,終於又成了普通人。
但這一切對於他來說毫無價值,元氣澎湃而出,他的境界已然掉到了輪迴之境。
天老不禁變色道:“不行,這樣下去他必然修爲盡散,枷鎖,必須卸去他的枷鎖。”
卡蘿琳幽幽一嘆,低聲道:“可是枷鎖是他自己的,誰又能幫他呢?這一次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而辜雀站了起來,雙手空蕩蕩,心中空蕩蕩,他像是再也沒有了其他東西。
沒有了陪伴自己的泣血刀,沒有了手中時刻冰涼的黑白雙環,沒有了心中那份希望。
無形的枷鎖,非但壓抑着他道種的誕生,還令他的心境徹底破碎。
心境破碎,便無法承載力量,他的力量終究會消失。
這麼多年來,自己又爲了什麼呢?
總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復活冰洛,復活妻子,當願望落空,他的人也空了。
但是爲什麼會這樣呢?是不是因爲冰洛佔據了他的一切?他到底有沒有自己的靈魂?
若是有,又怎麼會空?
他恐怕還需要走很長的路,他需要明白,在這樣一個複雜的世界,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自己的歸宿在哪裡?立場在哪裡?自己的責任在哪裡?
一個人如果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辜雀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
甚至,他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道種爲何無法凝聚?修爲又爲何會降低?這一切難道真的僅僅因爲冰洛或者天姬?
世界之繁雜,若無自身定位,其最終結果,早晚都是辜雀這般。
人,要爲自己而活。
這個到底許多人不懂得。
辜雀走着,一步一步,踏着虛空朝前走去。
他心中有枷鎖誰都知道,他開始明白了很多事。
爲什麼當初冰洛進不了玲瓏時空塔,當然不是因爲銅棺,而是因爲這肉體之中的一魂一魄是天姬的,她的強大根本無法形容,聖器恐怕有所牴觸和防備。
天州雪域,阿修羅出世,她便已然散發出了自己的神威。
而魔域斬君刀出世,黑白雙環之中的纖手,當然也是她。
離火聖山,砸破封印的,當然也是她。
只因她的身體,本就在黑白雙環之內。
其實自己早就該知道了,在離火聖山之時,自己便已然想到了。
只是不願意承認,不願意面對罷了。
不願意相信,冰洛已然消失在了世界之上。
他停了下來,只因身後有太多人跟着他。
溯雪清淚橫流,強行笑道:“夫君,我們回家吧!這裡不屬於我們。”
媚君也道:“對,我們回家吧!她算個什麼?她憑什麼要你這麼難過?罪孽森林纔是我們該待的地方,那裡都是你的部下,都願意爲你而死。”
她激動道:“這幾十年來,是罪孽森林有史以來最繁榮最和平的時光,罪獸們都很感激你,你就是它們心中的神。回來吧夫君,你不該再爲了她活着了,你也有你的事業,你的子民。”
她眼中也有淚,搖頭道:“這幾十年來我真的很累,魔域、罪孽森林兩邊跑,我管不過來那麼多事的。這些都是你的領域,你應該爲他們做些什麼的。”
聽在心頭,辜雀的心當然很痛。
但是他現在很空,空到沒有思想,沒有力氣。
輕靈也不禁道:“對啊!別爲了那個女人活着了,你還有我們,你還有天眼虎。你看他,爲了你連天姬都敢罵,這些兄弟你捨得嗎?”
溯雪道:“還有你的兄弟唐義勇,他現在在原始島,作爲司馬永恆的後手之一,但卻沒有用上,大家都在幫你。”
辜雀沒有說話,他只是在吐血,整個人都弓起,口中鮮血不斷。
他終於失去了力氣,開始往下墜落。
御空飛行,對於他來說已然是做不到了。
他現在,寂滅之境!
天眼虎拳頭捏得啪啪作響,一把拉過王頂天來,咬牙道:“怎麼辦?你說怎麼辦!這小子怕是活不下去!”
王頂天搖頭道:“別問我,我也沒有辦法。”
瑪姬極速而動,猛然站在了辜雀面前,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辜雀。
她的確很美,單論皮相,她甚至比媚君、比溯雪她們都出色。
精緻的西方臉龐,纖細的腰肢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再加上背後那十二支金色的翅膀,她太完美。
只是辜雀已無心欣賞。
他在下墜,像是一具屍體,不停朝下而去,越來越快,而衆人依舊跟着。
所有人都在喊他,很多人都哭了,天眼虎都忍不住眼眶通紅。
無數次血與淚到達神階之境,一朝打擊,徹底回到最初。
加之希望毀滅,誰也不能體會他的心情,但誰都能夠想象。
心境破碎,實在太可怕了。
天姬眉頭緊皺,感覺臉上有些溼熱,擡手一抹,竟然是淚水。
奇怪,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有什麼值得悲傷的事嗎?
她臉色很慘白,也感受到心中的痛楚愈發清晰,她並不清楚自己的感受。
只是覺得奇怪,抹去了淚水,剛要說話,忽然嘴角又溼潤了。
嗯?怎麼回事?
竟然是血!
自己竟然吐血了?難道受了傷?
她已然愣住了。
而卡蘿琳已然飛出,大手結成一道光幕,把媚君等人擋住,輕輕道:“他心中有卸不下去的枷鎖,你們這樣,對她反而有害。”
溯雪最明事理,看到卡蘿琳來了,連忙施禮道:“姐姐,你功參造化,很多事比我們懂,辜雀現在該怎麼辦,我們聽你的。”
媚君和輕靈此刻也不使小脾氣了,也連忙求助。
但卡蘿琳則是搖頭道:“哪有什麼辦法?一切只有靠他自己,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已經在渡的劫。現在,這個劫的傷害已然最大,也是最後時刻。”
她嘆聲道:“他挺不過去,就徹底滅亡,他挺過去......”
說到這裡,她頓了片刻,道:“他若破繭而生,天上地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擊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