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朝露打溼的青石板蜿蜒而上,林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空氣中飄蕩着淡淡的花香。
“過了力智心三關,接下來就是敲響青雲鍾,昭告天下。”陳仁負手前行,領着牧知白走在蔥鬱山道上。
終於成爲親傳弟子,也算是點與靖王抗衡的手段,但還遠遠不夠……牧知白頷首,道:“往後還需仰仗老師。”
“成爲我的弟子,靖王雖然不敢在明面上針對你,暗地裡還是要多加小心,畢竟要殺你實在太簡單。”
陳仁拍了拍少年孱弱的肩,意味深長地問道:“剛纔那首詩,是爲鎮南候寫的?”
“嗯。”牧知白頷首,目光深邃,無意識地摩挲着核桃,“這裡風景不錯,就是太冷了,”
陳仁整理衣衫,臉上浮現笑意,饒有興趣地說道:“說起來,老夫當年曾與鎮南候有過一段經歷。”
牧知白來了興趣,問道:“老師曾助我爹在瀾州擊退妖族大軍,還是合謀算計三品高手?”
陳仁搖頭否定,不疾不徐地邁着步子,“老夫與鎮南候相識,是貞元27年,那時候他只是個小小的百夫長。”
“吳山一戰,大乾軍隊被妖族大將蒼南擊潰,他的兄弟都死在那場戰役中,我與他相遇,是在吳山三十里外的一處小村莊。”
牧知白從這位長者眼裡看到了幾分感慨,幾分懷念,幾分滄桑。
“那時我們餓得前胸貼後背,他讓老夫在旁邊望風,自己去偷地瓜。”陳仁邁過稍高的平臺,道。
“那傢伙心思太壞,我們被主人家發現後,他拔腿就跑,比兔子還靈活,老夫則被農夫攆了一路。
跑得我上氣不接下氣,當時本就餓的半死,只覺得頭暈眼花,等我找到他時,好幾根地瓜吃的就剩半截兒。”
“大乾百姓應該想不到,英明神武的鎮南候還有過這樣的經歷。”
牧知白神色古怪,想不到老師與父親還有這樣的“恩怨”,問道:“後來他有補償你嗎?”
“沒有。”陳仁目光幽幽,望着顯露在眼前的白虎崖,道:“老夫一怒之下將他綁到農夫家,說替他們抓到了偷瓜賊,於是又換了幾根地瓜和半斤粗糧。”
牧知白停下了腳步,笑道:“老師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此刻位於青雲山白虎崖,漆黑的崖壁往前延伸,站在邊緣處能俯瞰整座京城。
而就在白虎崖上,一口巨大的青銅鐘懸掛,它表面篆刻日月星辰,花草樹木,上古先民。
在其前方,則掛着根敲鐘木,通體碧綠,主幹長出綠芽,生機盎然,尤爲奇異。
“此鍾乃是儒聖傳下,本是件至高法寶,聽說鎮壓過妖族帝心,撞碎過大荒不周山,可惜自從儒聖隕落,此鍾便無人能夠催動。”
陳仁站在白虎崖邊緣,俯瞰着繁華的京城,說道:“你可知我把你父親綁給農夫後又發生了什麼?”
牧知白搖頭不語。
“你父親坦白身份後,那家人送了三斤白米,十根地瓜,大晚上送了我們十里路,直到看見軍中火光。”
陳仁搖頭嘆息,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話,沒有大乾將士保家衛國,老漢我那裡種得了地瓜?”
他指着繁華京城,道:“說這些只想讓你知道,鎮南候率領的軍隊,對大乾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學生謹記老師教誨。”
牧知白恭敬行禮,他想到了兵部侍郎雷易的話,靖王要將忠臣變奸臣,讓鎮南候死後還遭萬民唾罵。
陳仁捋着花白鬍子,大袖一揮,喊道:“那便敲響青雲鍾,讓朝堂上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員看看鎮南候的風采!”
“是。”
牧知白點頭回應,緩步來到青雲鍾前,發芽的敲鐘木入手微涼,鼻尖頓時有着淡淡清香。
他閉上雙眼,放空思想,待到身心都變得平靜,右腿驟然後撤,緊接着腰身扭動,沉重的敲鐘木轟然撞擊在青雲鐘上。
咚!
洪鐘大呂的聲音迴盪在天穹下,厚重、清脆的鐘聲彷彿大河濤濤,洗刷青山下繁華帝都。
鐘聲迴盪間,牧知白的聲音擴散在天地間,伴隨着青雲鐘的聲音,傳遍大街小巷,傳到了金鑾殿上。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少年聲線未開,聽起來有些清脆,但胸有乾坤氣,硬是把這句詩讀得豪情萬丈。
肉眼可見的青色光暈以青雲鍾爲中心,向四面八方輻射而去,將整座京城籠罩在裡面。
繁華熱鬧的街頭,人們紛紛擡頭仰望,只見白雲翻滾如海,大風呼嘯吹動樹葉。
酒樓中,拍着驚堂木的說書先生不說話了,怔怔地聽着天空飄來的詩句。
軍營中,呼喊聲戛然停止,持槍的陳適聽着此詩,眼前再度浮現沙場上的景象。
白鷺道院,朗誦詩書的學子們目露疑惑,只見拿着戒尺的先生側目遙望青雲山。
……
金鑾殿上,眼見就要退朝,朱玄卻毫無對策。
他紅着眼睛,懊惱爲何不多讀幾年書,懊惱這些大臣都是些酸臭書生,懊惱自己怎麼會如此無能。
就在此時,恢弘鐘聲穿蕩而來。
緊接着,是少年人誦讀詩詞的聲音,“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朱玄愣在原地,只覺得彷彿回到邊關,回到過去。
那個時候,天空烏雲黑壓壓的一片,像是要將瀾州城的摧毀,天地間狂風呼嘯,濃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朱玄依舊和往日一樣,穿着軍中制式的鎧甲,手裡捏着長刀,烏雲中央,陽光破開雲層,形成璀璨的光束,映得身上鎧甲猶如金鱗張開。
城頭上,鎮南候提槍而立。
在瀾州城外,是妖蠻聯合的二十萬大軍,黑壓壓的妖蠻,猶如鋪天蓋地的蟻潮,向瀾州成呼嘯而來。
青雲書院的鐘聲,牧知白通過了親傳考驗?女帝端正地坐在龍椅上,暫時壓住宣佈退朝的決定。
“這是青雲書院的鐘聲,也不知是哪位才子通過了大儒考驗。”
“這詩詞振聾發聵,竟讓老夫想起當年沙場景象。”
“未來又是一位大儒,也不知會不會踏入朝堂?”
……
大臣們議論紛紛,皆是爲少年所做之詩感到震撼。
咚咚~
更加密集的鐘聲傳蕩而來,金鑾殿彷彿都在隱隱震動,振聾發聵的詩詞無孔不入,傳進每個大臣的耳中,敲在衆人心頭。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朱玄耳邊彷彿有號角聲,夜色下的邊塞,妖蠻大軍發動攻擊,他心情驟然緊繃,下意識地去抽腰間陌刀,卻發現抽了個空。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少年的聲音迴盪在金鑾殿,迴盪在整個京城。
朱玄看到寒風捲動紅旗,妖蠻大軍已然跨過易水河,冰冷的霜打溼了鼓皮,鼓聲低沉,無法傳開。
戰鬥彷彿陷入絕境,他們遲早要死在妖蠻的手中,朱玄嘴脣乾裂,被那數十萬的妖蠻大軍震懾。
就在這時,鐘聲愈發嘹亮,少年語氣鬥轉,豪情萬丈。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爲軍死!”
這最後一句,語氣倏忽轉變,彷彿勇往直前的將軍。
朱玄瞳孔驟然放大,想到了當年大軍出征,陛下親自擂鼓送行的場面,兩行滾燙的淚水落下。
“是啊,提攜玉龍爲君死!”
一首詩唸完,金鑾殿完全陷入寂靜,大臣們或出神望着地板,或露出震撼的表情。
就連靖王也是睜開了眼睛,“好一個提攜玉龍爲君死。”
好詩!
這是在懷念鎮南候,可惜了我大乾國柱……女帝眸光暗淡,隱晦地看了眼靖王,這些日子對方是越發肆意了,真是該殺!
“如此詩才,不知作詩的是哪家少年郎?”周清平露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