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時代 (2)

這些年打流的生涯已經讓我變得扭曲,我走在陽光下最黑暗的道路上,整日從事着塵世間最邪惡最齷齪的一些事情,並樂此不疲。所以,我的眼中,能看到的也只是黑暗、邪惡、齷齪。心中那一絲自命不凡卻又讓我在刻意忽視自己的同時,極度地看不起別人身上的黑暗、邪惡和齷齪。

我根本就無法容忍一個剛剛纔在我面前,如同一頭飢餓的母狼般表現出了對於錢財的渴望的女人,一個才光明正大的出賣了自己男人的女人,裝腔作勢地在我的面前談論愛情!

更可恨的是,這份愛情的對象還是我的兄弟!

我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且極爲強烈的正義感,我想要撕破這個女人可恥的僞裝。同時,看着橙橙曲線玲瓏的曼妙身段,美豔無方的容顏,我也感到受了一種威脅。

眼前這個對男子有着絕對吸引力的女人,再一次從我身邊奪走小二爺的威脅。

因爲,我和我所有的兄弟們,我們每個人都曉得,小二爺的心中並沒有忘了這個女人,就像是我從來都不曾忘記君。

這纔是我完全不能忍受的事情。

也是導致我做出接下來那件更加可恥,讓我追悔莫及的事情的真正原因。

當時,怒火滔天的我,卻在臉上掩蓋了所有的一切。只是用雙眼在橙橙的渾身上下不斷搜尋,笑着給她說:“這個時候,你談他幹嗎?”

最初的詫異過後,橙橙透過我的眼神,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也笑了起來。

笑得那樣的魅惑,那樣的淫邪。

她看着我,美麗的雙眼中滿是那種看透一切的狡黠眼神,“哈哈哈,你們這些打流的啊。都是一個鬼樣子。”

我將手放在了橙橙的肩膀上面,她沒有絲毫的反抗,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卻變得挑釁而自豪。

“老子當初是第一個追你的,你還記得不?”

橙橙眼裡的得意之色更濃。

我卻突然放開雙手,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給旁邊打牌的朋友說一聲,等着我過去的。你先坐一下等等我,洗個澡也行,我馬上就回來。”

當門在我身後關閉的那一瞬間,我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笑得連自己都感到可怕。

我來到了隔壁房間,若無其事地又坐下來打了兩把牌。然後,我離開擺在套間客房裡的牌桌,走進一旁的臥室,關上了房門。

其實,當時我的內心是有些彷徨的,我知道這件事情沒有必要去做,做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但是,人的一生中,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總會在某些特定的場合與時間下,做出一些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糊里糊塗,卻又很想去做的事情來。

我戰勝不了自己內心的渴望。

那時,我心中的想法是這樣的:

不管怎麼樣,讓小二爺死了這條心也是好事,他還看不透女人。就算不快活,難道他還真的會恨我啊,這麼多年的兄弟。我是爲他好。

一支菸沒有抽完,我下定了決心,拿出電話,撥通了小二爺的號碼。

小二爺告訴我他在場子裡面,場子離牡丹賓館並不是很遠。於是,我告訴了他我正在打牌的那個房間號碼,讓他半個小時之內趕來,我找他有急事。

打完電話,我將手機的鬧鐘功能設定到七分鐘之後,並且設置成了來電的鈴音,給打牌的朋友們說了一聲,又再次回到了隔壁橙橙的身邊。

空氣已經變得曖昧,刻意充滿的調笑中,鬧鈴響了起來。

我遠遠走開,接通了這個並不存在的電話,故意很大聲對着裡頭說:“哦,地兒,怎麼了?要得,你過來咯,過來了再談。不用不用,就你過來就可以了,小二爺讓他看店。我在×××號房間和劉哥他們打牌,你到了再打我電話就是。嗯,好。”

“怎麼了?朱總要過來?”

橙橙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我走到了她的身邊,按住她的肩膀,說:“不是,地兒過來,不要緊,在另外一間房。”

不待她回答,我的雙手伸進了她腰邊,觸及之處,不堪一握。雙手抓住衣襟,往上一提,我脫下了橙橙身上的那件高領毛衣。

將她剝得只剩兩件內衣之後,我讓她去洗個澡。橙橙佯作微怒地暼了我一眼,媚態橫生地走進了浴室。

這個女人確實是一個可以迷倒衆生的尤物。

洗完之後,圍着浴巾的她,居然主動而直接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坐在了我的腿上,透過自己大腿上厚實的牛仔褲,我能感受到那一片裸露的溫熱。

有些東西在我的身體裡炸開。

一直以來,我都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原則:兄弟動過的女人,我絕對不動。

但是,那一刻,如果我不是知道小二爺就要來,如果我不是清楚這一切都是自己佈下的局。我想,我應該是把持不住的。

在我別有用心的應付中,“篤篤篤”敲門聲終於響了起來。

“操!”

我故意很不高興地低罵一聲,推開有些驚訝的橙橙,走向了大門。

“胡欽?”

隨着熟悉的喊聲,門被我打開,小二爺一臉笑意站在了門外。也許是我臉上那種極度奇怪的表情,讓他有些意外,仔細瞟了我一下。

“在搞什麼麻皮啊?”邊說,邊走進了房內。

兩步,只是兩步。

小二爺走過了門邊的小廊,看見了房內的所有一切。

空氣彷彿變成了固體,重重地壓向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一陣“咚咚咚”的響聲從胸腔傳來,心臟狂猛地跳動不停,跳得我幾乎有些頭暈。

極度的靜默當中,宛如石像的小二爺終於動了。

他緩緩轉過頭來,煞白的臉上,是一種無比陌生,我從來不曾見過的表情,看着我,就那樣看着我。

慚愧和悔恨在我的心底油然而生。

小二爺轉身向着門外走去,走過我的身邊。我想要拉住他,卻感到一股力量打在了我的胸膛,洶涌的力道將我一下推得倒坐在了地面。

“我*!”

驚天動地的大吼聲中,小二爺揚長而去。

這,是他第一次罵我。

無論是當時小二爺真情流露的表現,還是我之前刻意設計的所有細節,以及我事後的周密解釋,都足以瞞過精明的橙橙,她當然沒有看出來這是一個局。

其實,就算她看出了也沒有關係,於她而言,有錢就夠了。

所以,我們之間的合作並沒有受到影響。

小二爺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也是一個心軟的人。冷靜下來之後,他自然能夠從所有的過程中想明白這晚的真相,他自然也相信我沒有和橙橙發生任何關係。

甚至,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冷戰,在我的百般道歉和表態,以及其他兄弟的勸和之下,他還原諒了我。但是這一切,都不能磨滅掉我給他造成了傷害的事實。

這種傷害間接地導致了他日後的不幸福,我是需要負上責任的。

這非我的初衷,可也的確是我至今爲止做過最爲莫名其妙、最爲傻逼的事情,傻逼到無可復加,亦無語至極。

我悔青了腸子,至今爲止也還弄不明白那一晚自己的想法。

在與橙橙達成一致之後,接下來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靜靜地等待着時機的來臨。

只可惜,人的生活並不是一條直線,做了開頭,就會筆直到達結尾。相反,人生是一團亂麻,所有的一切都糾纏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種下因,什麼時候又收穫果。

在等待的過程,兩件埋藏了很久的事情,居然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以一種火山噴發般迅猛、狂暴的姿態先後爆發了出來。它們無息無聲地來臨,卻又那樣勢不可擋,吞噬一切。

不但完全打亂了我針對和尚的全盤部署,更讓我遭遇到了出道以來最爲險象環生的一個時期。

打流,和賣淫一樣,都是這個世界有人類以來,最爲古老的幾種行業之一。從古到今,無數的人,或被迫,或自願,前赴後繼投身其中,不得翻身。

打流是一個風險與淘汰率都非常之高的行業,被淘汰的機率幾乎高達萬里挑一,這也是爲什麼有些讀者朋友簡單認爲寫黑道、當大哥都是意淫的原因。

每一個歷盡千辛萬苦,奇蹟般幸運地度過了那些看似不可能度過的難關,最終得以風風光光站到頂點,並且活了下來的成功個體,只要將他們的經歷寫下來,都會是一個世人無法想象,無法相信,瘋狂而又炙熱的傳奇。

譬如廖光惠、皮財魚、杜月笙、向氏家族。

但是,類似於這些萬分之一的現象,並不是一個人在準備走上這條道路的時候,能夠讓自己心存一絲僥倖的理由。

因爲,除了上帝,誰也不能肯定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是那萬中之一。一旦不是,你就不再有後悔的可能。

按照現實發生的時間順序,先說第一件,也是直接關係到我的那件。

自從得知黃皮回來那天起,我就始終在留意着九鎮道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尤其是,當得知他與老鼠聯手一起辦了明哥和牯牛之後,我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私底下進行着密切關注。

我私下當然在心底想過後面一定還會有事情發生,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下一個目標居然就是我本人。

自從脫掉一層皮救出張總那次之後,我很少再去省城。

先撇開背後那位位高權重、捏死我胡欽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的談先生不說,單憑葛朝宗、龍雲二人的身份勢力,以及他們和我之間所接下的仇隙而言,省城一地對於我胡欽來說,就已經不再是要去就去,適宜居家旅遊的尋常地方了。

何況後來的那些日子中,我還曾不止一次收到過風聲,葛朝宗對我恨之入骨,遲早要辦了我。我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知道,雖然張總器重我,廖老闆看好我,可如果我真的落入了上面三人其中之一的手裡,他們也並不見得就真會拼盡全力,替我出頭。

畢竟在他們邁向成功的這條路上,我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冒出來的胡欽。

一將功成萬骨枯,保帥要棄馬前卒。

這些道理,他們遠遠要比我瞭解得通透。

但是,縱然話是這麼說,人卻永遠都不可能主宰環境。這一次,我終歸還是免不得要去一趟省城。

形式主義的中國人向來講究一個雙喜臨門,喜事總愛選在佳節。所以,每到臨近年底的時候,結婚的人總是特別多。三年前,和樊主任一起合作放篙子的時候,認識了一位朋友,也是樊主任當時的頂頭上司。此人姓謝,五十出頭,老家也是九鎮人,手段老道,極爲精明。一直以來,很多問題上,曾經都對我和樊主任照顧頗多。

後來,他步步高昇,去年的時候,調入了省城一個職權部門。但是,彼此之間,逢年過節,我和樊主任還是少不得要去登門拜訪,孝敬孝敬。

這次,他的兒子馬上就要結婚。早在三個月前,就給我打了電話,通知我去吃喜酒。後來,樊主任也專門約了我,說到時候一起去。

我當然是不能不去的。

爲防萬一,那天我並沒有開自己的車,而是專門借了一張朋友的廣州本田。一大早,就帶着六千六百六十六元的大紅包,開車趕往九鎮,接上了樊主任之後,一起趕往省城。

還記得那天出門之前,媽媽給我說:“老二,你路上開車小心點,今朝雨落得大,開慢點啊!早點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啊?”

對於媽媽的囉唆,年少的我有些煩,隨口答了一句:“吃個酒,搞完事就回來噠,你這麼囉唆幹什麼。一兩個小時的路,又不是遠得很,未必不回來啊?”

當時,我說這話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要告訴媽媽,這麼近,我今天不回來,難道還要開到明天嗎。

誰知道,我居然真的就差一點,永遠都不再回來。

也就是這件事,讓我至今爲止養成了一個習慣:任何情況之下,都不再說任何不吉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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