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沒有想過險兒會動。
就算我和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弟,我也沒有想過他會動。
首先,他頭上挨的那一下,一看就知道是相當重的。事後,他自己也說,當時他揉腦袋就是因爲很暈,暈到他差點站不住。
再來,當時有兩把槍,一把指着他,一把指着和尚。
我說了那麼多話,聽起來很狠。但實際上,我是在擺明利害關係,讓大家都有一個臺階下。
這種情況下,誰都明白,任何的衝突都可能導致最壞的狀況發生。聰明人,和不想死的人都不會亂動。
可險兒就是動了,在指着他的槍口之下,動了。
不但動了,而且動得很絕。
險兒終於擡起了頭來,不知道是因爲失血還是什麼原因,臉色有些發白,看着吳總說:“你開槍唦?沒的膽啊?還是沒的種啊?”
吳總沒有回答。
“你開槍唦!手裡有槍,別個還攔得住啊?你開唦。狗雜種!沒的****料水(黑話,勇氣、魄力的意思)你打什麼流。老子就是搶你的生意,怎麼了?”
吳總還是沒有回答,臉上的肥肉又開始微微抖動起來。和尚卻搭話了,“今天這個事,我們就到這裡,都莫逼人太甚要不要得?”
險兒張口就答:“老子就要逼,逼死你!怎麼了?你開不開槍?打不打?你不打,我打了啊?”
邊說,他邊伸出手拿起了桌面上的酒瓶。然後拉開了身邊的椅子,好像要走過去到吳總那邊,卻又突然停住,舉瓶子指着吳總說:“你到底打不打?我保證胡欽不開槍打你,你放心!”
吳總舉着槍的手開始有些掙扎的跡象。
這個時候爲止,每個人包括我在內都以爲險兒是要過去打人了,我已經作好了準備,他真要開打,我會拉住他。這種情況下,直接動吳總太危險。
所以說險兒其實也是一個聰明人,我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不過,他比我乾脆,我可以忍,事後再說,他不行。
他確實打了人,只是那個人不是吳總。
“險兒,給個面……”
和尚再次的發言還沒有說完,險兒的酒瓶就已經出乎所有人意料,砸在了身邊不遠姓馮的臉上。姓馮的吃疼之下,下意識地舉起手捂臉,險兒的第二下又掄了上來。
“小麻皮!”
如同方纔姓馮的砸他一般,發出了“嘭”的一聲悶響,酒瓶在姓馮的的腦袋上碎了開來。
這個時候,我又一次嘗試到了那種忘不掉的感覺。
大家一定玩過過山車。你是否記得當車子停在軌道的最高端,而你是坐在車子的最前面,突然向下一衝的時候,心臟幾乎跳到喉嚨的那種感覺。
緊張、刺激、害怕。把這種感覺擴大十倍左右,大概就是我當時的感覺。
因爲,我當時看到了吳總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擡。
如果吳總的手擡上去,對着了險兒,我一定會扣下扳機。沒有別的選擇,我一定會開槍。
那樣之後,我就完了,全完了。光天化日之下,在仇人的地盤,開槍殺人,沒有人可以保住我。這些年所有的艱難、苦澀、經營,全部化爲流水。所有這些,都讓我感到恐懼。
可是,我不會有別的選擇,因爲對方的槍口下,站着我兄弟。
那一刻,我第一次對險兒產生了某種恨之入骨的感覺。
所幸,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吳總的手擡了一下,立馬又停了下來。也許是因爲他哥哥勸阻的力道,也許是因爲他感受到了和我同樣的恐懼,而他確實也不是一個像我這樣亡命的人。
總之,他停了下來。
險兒卻沒有停,就算我叫他也沒有停。
他依舊在和姓馮的瘋狂搏鬥着,就連姓馮的被他推在牆面上,手上的半截酒瓶已經落地,身體開始漸漸下滑,他還是沒有停。
一直瘋狂地插着,打着,絲毫不理自己和對手的傷,只是那樣一言不發,埋頭苦幹。
直到包廂門被人猛地一下推開,一夥人走了進來。
我循着開門聲看了過去。
不知道何時開始,門外走廊上居然已經站了很多的人,幾個保安正在維護着秩序,疏退人羣。
有服務員裝扮的,也有顧客模樣的,都是一副探頭探腦的樣子,絮絮叨叨小聲說個不停。通過敞開的門縫,看見房裡的狀況,就如同遇到鬼一般,全部不約而同地往兩邊散去。
門一開,走進了兩個普通衣着,手上還拎着黑色長塑料袋的年輕人,與幾個穿着制服的保安。他們一進來,就奔過去,想要將廝打在一起的險兒和姓馮的分了開來。
先是保安上前扯了兩把扯不動。
然後,其中一個沒穿制服,看上去像是混社會的年輕人一言不發,擡起腳把險兒從姓馮的身上踢開,掀開塑料袋,亮出一把鋸斷了槍筒的雙管,頂在了險兒的腦袋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幾個客人喝醉噠。大家回去吃飯喝酒啊,馬上處理,沒的事沒的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話音未落,金子軍走了進來,包廂門也立馬在他的身後再次關閉。
金子軍進門之後也不說話,拉着臉看了我一眼,再看了和尚兄弟一眼,然後又瞟了瞟半躺在地上的姓馮的,徑直走到桌前,拉開原本屬於險兒的那張椅子,坐了下來。剛準備說話,卻被幾聲喝罵打斷。
險兒剛纔不防備被人踢倒,想要從地上掙扎着站起來,卻被那兩個年輕人與保安一擁齊上,再次撂到,其中端槍的那個還砸了險兒一槍托。金子軍往險兒那裡看了下,還是那副表情又回過頭。
我的火氣也冒了上來,將一直平端的槍放下,看着金子軍說:“看樣子,金總,你而今是要和和尚一起,人多欺我人少,吃定我們兄弟兩個咯?”
金子軍根本就不回答我的話,只是看着和尚說:“地上那個不會死唦?你這麼大年紀噠,搞事是不是沒的輕重啊?”
金子軍只是皮財魚手下的頭馬,二號大哥;而和尚卻是早就成名多年,有着自己旗下集團的大哥。可當金子軍說出這樣毫不客氣的話之後,和尚卻絲毫不以爲意,一把奪過他弟弟手上那把槍的同時,老老實實地說:“不會不會,沒的好大的事。”
和尚買金子軍的賬,我不買。他裝逼的樣子更加激發我的反感,我直接走向險兒那邊,想把他扶起來。
纔剛走近,另一個年輕人也把手裡頭的塑料袋舉起對準了我。
我沒有停,直接走向槍管,直到堅硬的感覺從胸膛傳來,才止住了腳步。讓我有些吃驚的是,我沒停,這個舉着槍的年輕人居然也半步沒有退,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用槍管推擠我胸膛的力道。
我看着這個與我對視,絲毫不讓的年輕人說:“金總,我的兄弟一身血倒在這裡,我是肯定要拉他起來,你今天要吃定我,你就開槍。不過,我給你說明起。我不信你敢開槍,我不信你肯爲個和尚在你的店子裡搞這麼大的事出來。你金總是個聰明人,劃不划得來,有什麼後果你心裡清白。”
身後沒有回答聲,我把心一橫,彎下腰一把拉着險兒,把他扯了起來。
等我扯起了險兒之後,金子軍說話了。
“胡欽,槍我是不會開,你在我店子裡鬧事的問題,你猜我處理不處理?”
“金總,這頓飯是和尚約我來的,槍也是他先亮的,手也是他先動的,你看怎麼處理呢?”
金子軍突然變了臉,陰森森看着我說:“老子今天就是要護他,就是要幫他出頭,就是要人多欺負你人少。怎麼的?小麻皮,你吃了幾天飽飯,不曉得三大四大。這個事,你不給個交代,老子保證你們一個都出不得我的大門。廖光惠怎麼的?廖光惠卵大些?”
說到最後,金子軍“啪”的一掌拍在了桌面。
險兒這個時候又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渾身是血從我身邊走開,撿起了地上的半截酒瓶,將另一隻手舉起。
“嗯,要得。今天我們不對,我鬧事,我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將鋒利的酒瓶斷面扎進了自己小手臂,鮮紅血液沿着手臂涌出。
金子軍淡淡看着險兒,一言不發。
“不夠啊?”
險兒掀開上衣,我當時以爲他要扎,剛準備攔阻,卻發現他是用酒瓶上的尖銳處劃開了肚皮。
“這個****還不是太蠢!”這是我心頭的想法。
不過縱然如此,險兒依然劃得極深,玻璃刃片過處,肚皮上軟嫩的皮膚如同是嬰兒小嘴一般,向着兩邊張了開來。我走過去,一把扯住險兒,同時又把槍端在了手上。
“金總,交代給你噠,滿意不滿意,不關我的事。你有槍,老子也有,死的肯定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險兒,走!”
身後無人搭腔,我們終於活着走出了包廂大門。
一出大門,發現賈義、大海早就沒有吃飯了,被人堵在樓梯上,上不來。看見我們兩個人,尤其是險兒一身是血的樣子,幾個人頓時激動起來,就要開打。
在酒店大門外,我們的車還沒有發動,遠遠看見地兒、小二爺帶着四張車也剛好趕來。
但是,那天沒有出事,因爲,那不是一個辦事的時機。
這頓段飯終於吃完了,這個仇也終歸結下了。
那天開始,和尚爲了奪回搬坨子的生意,正式展開了對於我的全面打擊。
我當然要還擊。
於是,在接下來這場規模不小的連番火拼中,大海名動全城。
和尚終於展開了反擊。
迪廳,是我的場子,但不是我一個人的場子。它的背後還站着一個無比強大的人物——廖光惠。
自從場子開業之後,除開歸丸子與班長那次事件之外,從來都沒有任何人敢在場子裡面鬧事,從來沒有。而唯一的鬧事者歸丸子與班長,現在已經在道上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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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雖然明白上次弄僵之後,和尚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卻也沒有將主要防範的注意力放到迪廳上面來。
因爲這樣做,不僅是針對我胡欽個人,甚至等同於直接向廖光惠的權威開戰。當初的皮財魚在我辦了歸丸子之後都沒有這樣做。何況是現在這位勢力相差以萬里計的和尚?這種高風險的行爲也與他多年以來低調、隱忍的處世法則截然相反,幾乎不可能會發生。
於是,我們將重點放在了馬上要進行的第二次搬坨子生意上。
因爲,搬坨子是我自己的生意,也是直接影響到和尚的地方。和尚也許怕得罪廖光惠,但他不會怕我。
而且我非常清楚,這一次的搬坨子對比上一次而言,要更加重要。第一次搬坨子成功,我們躋身進入了這個暴利的行業,但在外人看來,偶然一次的成功固然是不易,可也許有些運氣的成分在內。所以,我們想要打響自己的品牌,想要建立屬於自己牢固的客戶羣,就需要第二次的繼續成功來保證。
不過,我們錯了。
錯在太低估了和尚。
和尚再老實,再不敢惹事,畢竟也是一個混了多年的流子,還是一個混了多年,依舊屹立不倒的流子大哥。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我們所預料的那般簡單。現在想來,當初有些事情的處理上面,無論我還是小二爺都稍微嫩了一些。
在與和尚吃飯之後沒有幾天,迪廳裡面開始連續出現了幾次小規模打鬥事件,簡傑剛通知我的時候,我並不以爲意。
“沒的什麼大事唦?沒的什麼大事,你自己看着辦。喝多了打下架,只要沒有帶傢伙,沒有搞壞東西就要得了。只是下次,你和老陳他們都注意點,看到哪個勸不聽的,你就把人搞出去再說。”
簡傑是個忠於本分的人,也是一個很聽我話的人。偏偏就是我這句話,害了簡傑。
那天是週末,場子的生意一如既往火爆非常,位置早就被提前預訂一空。大約在晚上十一點多鐘左右,有幾個客人喝醉了,在叫一個售酒小姐陪酒的時候,鬧了起來。
剛鬧沒多久,老陳和幾個保安其實就已經過來看了一趟。
大家知道,酒吧裡面,售酒的小姐無論怎麼不開心,一般都不會太得罪客人。所以,當老陳他們過去的時候,小姐還幫與她吵架的那位說了些好話。旁邊也有兩個看上去不是那麼醉的人一直在拉勸。
於是,老陳也只是簡單給那桌客人說了兩句,甚至還與他們碰了下杯,喝了口酒之後就轉身離開。
只可惜,事情並沒有這麼結束。
老陳走後,售酒的小姐爲了日後的關係,又禮貌性陪那幫人喝了幾杯。誰知道,喝完後,那桌人還是不讓這位小姐離開,依舊繼續扯着她喝,而且行爲非常惡劣。後來,據那位小姐告訴我說,那幫人是把她的頭髮往後強扯着,直接捏開嘴巴拿酒瓶灌酒。鬧到激動處,其中某個人還甩了那位小姐一個耳光。
售酒小姐每個夜場都有,嚴格來說,她們並不算是夜場的正式工作人員。但是,我想每個夜場都會給予她們最大的保護。因爲,無論是她們的美貌,還是她們工作的能力,很大程度上都直接影響到了夜場的生意。
尤其是我這裡,我專門交代過負責看場的人:如果售酒小姐受到了欺侮,一定要撐腰出頭。在我看來,她們不但給我賺錢,也是跟着我吃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