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鬆很好學。
這次因爲要出海,他對海上的妖魔鬼怪格外關注,遍觀典籍、博覽百家。
前些日子他觀看《四海誌異》看到過關於海和尚的記述。
書上的記述是‘海和尚者人軀鱉頭,足差長而無甲,舟行遇者率虞不利,凡海客遇之舉舟皆泣,謂有魚腹之憂’。
翻譯過來這書上說的便是海和尚這種妖怪長着人身子和鱉頭,手足長短不一而沒有指甲,行船的人遇到它們就是遭遇到了不吉利的事,海上的人一旦舉到會全船哭泣,他們說這樣會有葬身魚腹的隱憂。
風裡刀聽了他的話後點頭說道:“不錯,它們是大海妖,咱們這邊海上遇到的不多,東瀛海里這玩意兒最多,他們將之稱爲海座頭或稱之爲海坊主,身體巨大,能浮在海面上行走而不沉沒!”
“所以要釣海和尚需要以大魚大肉才行,你們看這裡的船,這都是疍家的了鳥船,船上沒有人卻有燈光,而且是龜寶所做成燈油,那麼它們肯定是用來釣海和尚的!”
後面這番話說的雲裡霧裡,船上的人壓根沒搞明白。
雲鬆說道:“你說這些船上的燈油是龜寶所製成?是我知道的龜寶嗎?”
《四海誌異》中也記述了龜寶這東西,說是有人要去廣南,將要渡海的時候在海上撿到了龜殼,這龜殼只有巴掌大小,但一點不堅硬,讓太陽暴曬後反而會變得軟綿綿。
於是這人便好奇的收起了龜殼上了船,結果當天晚上他們乘坐的船忽然開始側傾,有一側變得特別沉重。
船上人大驚去查看原因,看到了無數的海龜正往船上爬,它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能附着在了船上,然後此起彼伏的往上爬,諸多海龜彼此摞着,摞的是層層疊疊,以至於要把船給拉的側傾了。
這時候撿到龜殼的人發現它們是衝着自己方向來的,自己往哪裡走海龜們就往裡看,於是他便明白了是自己白天撿到的龜殼有問題。
形勢危急,他便將龜殼扔入了海里。
龜殼入水,本來盤踞攀爬在他們船上的海龜便紛紛跳水離開。
後來他將這件事說給有見識的人聽,有見識的人便笑稱他撿到的是龜寶:須知龜修煉得道可以蛻殼而去,它們要褪掉身上的殼就得將殼修煉的軟綿綿才行,所以他撿到那東西便是一隻修煉得道的海龜遺留的殼。
這種殼有妙用,是上好的油脂,一丁點便能燃燒百日之久,一個龜寶能燃燒百年之久!
另外它還能食用,人吃了龜寶可以獲得海龜的長壽之能。
而龜寶自然還是對海龜最有用,對海龜有着令人難以置信的吸引力。
風裡刀說道:“如果你知道的龜寶能吸引龜類,那便是我說的那個龜寶!這是有東西在用龜寶來吸引海和尚呢!”
雲鬆疑惑的問道:“海和尚雖然有龜腦袋,但它們屬於龜類嗎?它們會被龜寶吸引?”
風裡刀鄭重的點頭:“不錯,
海和尚是否屬於龜類不好說,可是它們很喜歡龜寶的味道!”
“你怎麼船上的燈油是龜寶?”翻天猿問道。
風裡刀說道:“因爲船上的燈火受海風吹卻不會熄滅,海上只有龜寶燃燒的火焰是不怕風吹的!”
“或許船上是掛着氣死風燈呢?”莽子愣頭愣腦的問道。
風裡刀說道:“怎麼可能是氣死風燈?也不可能是燈籠之類——你們看焰火的樣子,它們不斷搖曳,這擺明是被海風吹蕩,可是它們卻不會熄滅,所以這不是龜寶是什麼?”
“總之咱們快走吧,這裡很危險!”
鑽山甲伸手攔住他,說道:“慢,既然這裡船上有龜寶,而龜寶又是寶貝,那我們爲什麼眼睜睜看着寶貝錯手而去?”
風裡刀冷笑道:“你們想找死?”
雲鬆說道:“你說有‘東西’而不是有‘人’在用龜寶釣海和尚,這是什麼意思?這些船有問題?”
風裡刀說道:“對,這是有東西以疍家人的屍體和冤魂設立了一個大陣,只要海和尚被龜寶吸引而來,疍家人的屍體和冤魂便會去瘋狂攻擊它。”
“至於爲什麼要用疍家人的屍體和冤魂來設立這個大陣?”
“原因簡單,疍家人是水族,他們終年漂泊海上,靠打魚抓海龜爲生,你們或許不知道,疍家人是很喜歡吃海龜的,他們一輩子不知道要殺多少海龜,所以他們成爲冤魂後不怕海和尚,反而會攻擊海和尚……”
衆人狐疑的盯着他。
風裡刀便着急了,他指着水下說道:“誰不信邪那就去水下看看,我敢打賭,前面那些船、每一艘船的船下都掛着好幾具屍體!他們一定死的很慘,冤魂不甘心去投胎,便留在屍首旁邊等待着復仇!”
雲鬆說道:“我下去看看!”
這時候翻天猿伸手拉住他低聲道:“老大,我覺得風裡刀沒有撒謊,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雲鬆說道:“我先去看看情況。”
他想要得到龜寶。
因爲根據韋六斤所言,以後他要去找龍宮得跟着一羣海龜入水。
這些海龜能吞食火焰恐怕不是善類,如果他有龜寶傍身那應當能駕馭海龜,如此一來他尋找龍宮之路會坦蕩許多。
恰好此時踏浪船在轉向,所以速度比較慢,於是雲鬆便跳入海里。
跳入海里後他立馬往前方的海面看去。
海面下陰影重重,這是一座座船底。
船底吊着一具具屍體。
如風裡刀所言,每一艘船下都吊着好幾具屍體,有的甚至吊着十幾具屍體,它們密密麻麻掛在船底,場景駭人。
而且這些人確實是疍家人,他們穿着舊時的大襟衣衫,男女都是短而寬的上衣、寬而短的褲子,不論衣褲均爲靛藍色。
另外裡面的女人頭上戴着一塊黑色方巾,這方巾四邊用紅藍綠絲線給繡成三角形,形如狗牙,所以又叫狗牙氈布,正是疍家女人標準配備!
一具具屍體像石頭一樣沉在水裡,將吊在它們脖子上的繩子拉的筆直,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它們腳上掛着鬼魂!
它們的冤魂沒有散去。
雲鬆沒有去細看這些冤魂。
當他低頭的時候,他看到海里有個陰影。
巨大的陰影!
一個龐大的東西靜靜地站在海底。
它形態如巨人,肩膀寬闊足有幾十米,矗立於海底如同一座山。
它的腦袋大而頭頂光亮,它站在海底仰頭看,脖子有着與它龐大身軀不相符的修長——就想一個人長了個蛇脖子!
所以它的仰頭跟人不一樣,它可以將腦袋後仰與身軀形成九十度的弧度!
此時它仰頭看向上面的諸多屍體與冤魂,雙手併合在胸前,如同老僧行禮。
正是一個海和尚!
雲鬆突兀看到這麼龐大的一個東西,看到它那兩個龐大的眼睛,當即心裡一顫、頭皮發麻!
太驚喜了!
海和尚的眼睛如龜眼一般,往外暴突、瞳孔漆黑,圍繞瞳孔是一層層的黃銅色,異常冷淡,毫無感情!
掛在屍體腳上的冤魂們則在低頭看向海和尚。
雙方在靜靜的對視着。
雲鬆倒吸一口涼氣。
結果灌入嘴裡一口涼水。
他不走運!
竟然碰上了海和尚到來!
否則他變身爲野河伯去疍民船上拿一塊龜寶沒什麼問題,疍民的冤魂絕不會阻攔他。
但現在不行了,他火速出水往船上竄,上船後叫道:“快快快、趕緊離開這裡!”
風裡刀得意的笑道:“怎麼樣,是不是你在水下看到了許多屍體……”
“快走!海和尚在水下!”雲鬆厲聲叫道。
風裡刀臉上的笑意就跟被寒風冰住了一樣,再無動靜!
海和尚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但先前它似乎和滿船冤魂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雙方只是彼此對視,深情的凝視。
雲鬆的出現可能打破了這種平衡,就在踏浪船開動的時候,海面開始激盪起來!
有淒厲的嚎啕聲從水下傳上來。
聲音繁雜,直衝雲霄!
像是有巨人攪動了這片海,海浪突然膨脹幾倍乃至於十幾倍!
‘轟轟轟’的聲音傳進他們耳朵,雲鬆回頭看向海面,竟然看到有海浪衝天十幾米!
還好踏浪船不怕海浪,水鬼水怪們拿出害人的力氣扛着船踩着海浪拼命的逃跑。
後面海域在呼嘯之中形成了一個個旋渦,透過翻滾的海浪,海面上的燈光迅速黯淡——像是疍家的船被旋渦給吞掉了。
他們以最快速度離開了這片海域,一行人心有餘悸:剛纔海里的情景就跟末日一樣,他們算是開眼界了。
雲鬆更開眼界了。
海和尚的出現拍碎了他的世界觀。
一直以來他都把這個時代對標於地球上的民國時期,在他眼裡這個時期是個科技大爆炸的時期,西方正在科技樹上一路攀爬,他們很快就能將科技帶入華夏。
而一旦科技的力量越來越強大,那修士、法師、術士們的力量便會顯得越來越小。
所以他一心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回到祖國、回到家鄉去找父母,因爲他知道不管人的修爲有多高,那最終還是會被一槍打死、一炮轟死!
但剛纔他見到的海和尚改變了他的想法。
或許科技的力量並沒有那麼強大!
西方是憑藉堅船利炮殺進的華夏大地,可是海里如果有海和尚這種東西,而且海和尚還可以被認爲的引出來甚至可能被人所號令,那鐵甲艦乃至航空母艦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海和尚的個頭比這個時代的航空母艦還要誇張!
他毫不懷疑一個海和尚可以摧毀這時代的一支艦隊,這從海和尚與疍民冤魂大戰的驚天場景就能看出來!
它們可是製造出了旋渦!
踏浪船轉道十多公里才繞開了這片海域,這樣他們去往三分命鬼市的時間就有些晚了。
晚上耽誤了兩個多小時,等他們最終趕到三分命鬼市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
還好,鬼市並沒有解散。
這個鬼市圍繞着一片島礁進行,島礁四周有一艘艘的船,船上也是燈光搖曳。
雲鬆他們剛剛經歷了疍家屍陣,現在突然又看到這麼多的船和這麼多的微弱燈光難免心裡打怵。
鑽山甲抱着槍一個勁的追問風裡刀:“這真是鬼市?不會又是一個疍家的船陣吧?”
風裡刀篤定的說道:“你們放心好了,這就是鬼市,咱們來到鬼市了——不過你們來鬼市做什麼?要買賣什麼東西?”
一聽這個問題,雲鬆愣住了。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很蠢的錯誤!
鑽山甲等人心直口快沒有意識到這點,他們直接說道:“我們要去亡命海,但我們不知道怎麼去,所以來買路線消息。”
風裡刀問道:“你們不知道怎麼去?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不知道去亡命海需要帶什麼東西?”
“不是,是路線。”鑽山甲說道,“你聽不懂我的話嗎?我們來買路線消息!”
風裡刀愕然道:“我能聽懂你的話,但我以爲我誤會了你們的意思,所以你們是爲了去往亡命海的路線來鬼市?”
“可問題是,我們兄弟三個知道怎麼去亡命海啊,你們爲什麼不問我們呢!”
這就是雲鬆意識到的所犯錯誤!
但也不能怨他犯傻,是風裡刀這三人之前突然發起偷襲把他的心思給搞亂了,導致他沒有去細想來鬼市的事。
現在鑽山甲等人也明白了自己幹了什麼蠢事,他們一下子尷尬起來。
還好雲鬆機靈。
他淡定的說道:“劉氏在亡命海有不少人不少船,我怎麼知道你們會不會直接把我們帶進劉氏的老巢裡去?”
“坦白的說吧,我們信不過你們,所以我們要來買一條確切路線,一條我們自己能掌握的路線!”
其他人急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回事!”
“正是出於這個考慮,所以我們必須得來這地方!”
風裡刀苦笑道:“雲鬆少爺此言有理,但我們現在跟你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們哪敢亂來?”
剛被雲中鶴換下來的扎破天急匆匆的跑過來說道:“不是,你們在幹什麼?你們沒有發現問題嗎?鬼市今晚怎麼這麼安靜?怎麼沒有一點聲息?這不對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