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見自家老祖宗跪下，嚇得連忙跳開來，還未等他弄明白情況，一個躲藏在暗處的江家修士已經隔空把他抓了出來。
江家修士與供奉們無不將目光通向大堂。
隨着赤羽子一聲冷哼，所有目光又如潮水般退去，但私底下神念交流並未停止。
早在半個月前，江寧就已經往家中吹噓正在招待一位江家老祖宗與真武蕩魔天尊。
前者無人相信，因爲江家前後也就八百年曆史，在修行界隨便一個道觀都可能比他悠久。後者名頭非同一般，其兇名可使小兒止啼。
江家嫡系第一反應就是看笑話。
而後，江寧真把人帶回來了，二祖爺真出關接待了，如此衆人才意識到不對勁。
難道江家真有一個不出世的老祖宗？還有真武蕩魔天尊陪同，這得是何方神聖？
疑惑留於心，強者不必解釋。
顧溫與赤羽子光明正大端坐正堂，接受着江家老祖跪拜，無一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大堂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江舉才額頭冒汗，心臟跳動聲異常明顯。
面前青衣道人只是靜靜的注視，就給予了他宛如被山嶽壓倒的沉重感。而更多來源於恐懼，赤天尊與顧溫同行，再加上近日真武宮在丹青州頻繁的行動。
他不知道顧溫已經知道多少，但明白自己必然躲不過去。
僅僅是赤天尊就不是江家能夠抵抗的，何況記憶裡彷彿無所不能的溫爺。
“返虛修爲，你的修行資質不錯，八百歲返虛也算是人中龍鳳，未來大乘有望。”
顧溫打量了一番，目光透徹江舉才一身修爲，並無任何妖邪之氣。
相反是很純正的三清功法，應該來源於上清派，氣息極其醇厚。
不僅不是藥罐子，反而一副天驕之相。
“我當年送你出來的時候，也沒想到你有如此天資。只當給你們父子二人一個五百年長生，也算圓滿了。”
江舉纔回過來，沒有站起來，跪地叩首道：“舉纔有今日，全仰仗於溫爺。”
“不知溫爺脫困，又來到丹青州，侄兒沒有遠迎千里，實在罪過。”
他不是沒有打聽過顧溫的消息，但以他的層次很難知曉全貌。只知道顧溫被某個大神困於成仙，大概率是出不來。
江舉才聽聞自然感到鬱悶與痛心，無論怎麼說顧溫都是他的長輩，又送他入了仙途。只要不是狼心狗肺，自然會心懷感恩。
如今再見顧溫，心緒五味雜陳，既有欣喜，也有恐懼。
顧溫擡手將江舉才托起，道：“我脫困滿打滿算才一年，修士閉關動則數十年，不知道也正常。”
修行界之中有一句話，遠聞名而不知其面，未見其人。
天下人皆知玉清，卻不知顧溫與紅塵。天下人皆知擎蒼，可知曉李雲裳之人極少極少。
能見到他並知道身份，天底下不過幾十人。
修行界沒有互聯網，便是佛祖也有至少一半人沒見過佛面。大多數是基於深山老林，幾十年不與外界交流實屬正常。
顧溫覺得如果他不主動上門拜訪，哪怕坐在玉皇宮裡，恐怕故人們也不會知道自己已經出來。
他左看，又觀，再往着地上。
“舉才，你父親呢？”
江舉才心緒緊繃，臉上不動聲色回答：“父親閉死關，尋求突破的契機，暫時聯繫不上。”
“他如今元嬰修爲，準備分神？”
“沒錯，家父資質一般，但修行極其刻苦，就連我近幾百年來都很少見面。”
“他刻苦？他能刻苦，那牛耕地就不用人趕了。”
顧溫發出幾聲輕笑，江舉才縱然有修爲加持，此刻的心跳也不免加快了幾分。
因爲他在說謊。
江富貴修行不算懈怠，但也絕對稱不上刻苦。用他爹的話來說，‘我這輩子能活這麼久夠本了，沒必要奢求那麼多，人貴在知足。’
但如今江舉纔不能讓顧溫見到江富貴，否則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不過對於有好處的事情，他也確實十分勤奮，能修行總是好的。”
江舉才心中抹了一把汗，笑道：“若是讓家父知曉了溫爺到訪，一定會破關而出。家父這幾百年來，一直在念叨着您的事情。”
“總會見到的，也不急於一時。”
顧溫搖頭，似乎不急着見江富貴，轉而問起了江家事情。
獲知江家發展歷程，依靠從道宗那裡獲得的優待，如今的江家在經商方面頗有建樹。
手中掌控的丹盟相當於人族第一丹藥經銷商，通過從各大丹宗收購丹藥，再轉手運往天下各州，從中賺取差價，積累了巨量的財富。
江家又將這些財富用於建設丹青州，將地火摧殘的千萬年的火焰山，變成了青山，將焦土化作農田。
歷經數百年，丹青州已是一副歌舞昇平的樣貌，多次被道宗點名誇讚。
江富貴也成爲了天下唯一一個憑藉金丹修爲與各方大能，談笑風生的傳奇人物。
因爲他有錢，還懂得花錢。
連赤羽子都點頭道：“一介金丹，便可與各方大能同桌，實在千古奇事。”
單純靠顧溫恩澤，最多也只能保他一個富貴平安，但不可能讓他坐擁天下財富，還能安然無恙。
顧溫道：“你坐擁金山銀山所有人都會惦記你，反之你給別人花出去，所有人都會感謝伱。有了錢，就要有名，有錢無名早晚要死。”
“那是因爲實力不夠。”赤羽子道，“我看那妖女坐擁千鳳樓，兜裡的錢財不比江家少，也沒見人找她麻煩。”
江舉才深以爲然的點頭。
在修行界摸爬滾打那麼多年，又是作爲修行家族立世，面對衆多傳承悠久的宗門，他受過太多的白眼與歧視。
在宗門眼裡，江家再有錢也是個“臭要飯的”。
一番閒談，江舉才逐漸不再那麼緊張，顧溫更是提出要見見現在的江家人。
如此更是讓江舉才大喜過望，連忙傳訊江家嫡系，讓最優秀那幾個修士趕來。
顧溫一共見了三十人，家中除了江舉才，還有一位入贅的返虛真君。其餘元嬰三位，金丹期數十人，築基上千人。
如此數量在宗門之中並不少見，絕大部分三流宗門都比江家強，但以家族而論稱得上天下第一。
畢竟強者不靠血脈遺傳，狹隘的家族觀念，永遠比不上不問出身的宗門。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修行功法都是再正常不過的玄門正統，身上並未有妖邪之氣。
赤羽子在一旁看着眉頭直皺，弄得前來跪拜的江家後人都緊張兮兮的。
不知自己怎麼惹到這位前輩了。
全部見了一遍，
想來也正常，要是有問題，早就被發現了。修士氣息最難以遮掩，能遮掩的都不是小人物。
是夜，江家大擺宴席接待顧溫。
江舉才還記得顧溫性情，只讓今天來覲見的幾十人參加，並且嚴令禁止江家人宣揚出去。
赤羽子連喝帶打包，帶走了江家儲藏的所有靈酒。
夜半，酒宴散去，賓主皆歡。
江舉纔給顧溫二人安排了客房，由於不知從何處來的謠言，只安排了一間。
顧溫如往常一樣將喝得爛醉的赤羽子丟牀上，她打了一個酒嗝道：“謝丫頭不會被蒙了吧？我看這江家也沒什麼問題。”
“富貴被煉成殭屍了。”
房間燭火昏暗，幽幽的嗓音飄來，赤羽子沒由來打了一個寒顫，酒意醒了一半，翻身坐直道：“所以是他有問題？”
顧溫點頭，他看着又低頭看着地上。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地面了，赤羽子神念往下探去，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她皺眉道：“你打算怎麼辦？”
“靜觀其變，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作祟。”顧溫嗓音平靜道：“除惡務盡，斬草除根。”
“長生令人癡狂，也不知是富貴癡狂了，還是舉才癡狂了。無論如何，總是要有人起頭的，他們不可能無師自通。”
——
暗無天日的洞窟，江舉才踏着血海而行，空蕩蕩的空間不斷迴盪踩水聲。
前方忽然浮現微弱的光芒，通過光芒可見一個人被枷鎖捆住四肢，身高六尺，青面獠牙，兩眼深黑，中有綠眼，遍身白毛。
天厭之物，殭屍。
爲求長生，修士也過許多嘗試，其中有人覺得死爲肉身枯敗，於是便有了煉體，也有了煉屍。
似乎感知到有人到來，鎖鏈被拽動，他擡首看着江舉才，其青面獠牙竟與江舉纔有幾分相似。
此人正是江富貴。
江舉才輕聲道：“爹，溫爺出來了，如今就在您頭上三千尺。您至死都希望再見溫爺一面，很快就能見到了。”
“嘶嘶嘶……”
江富貴黑眼綠瞳之中多了幾分波瀾，隨後是顫動，一縷縷靈光浮現。
最終右眼黑霧與綠光消失，變化正常的白眼黑瞳。
他嘴巴張了張，似乎許久沒有說話，吱吱啊啊了幾聲，才吐出兩個沙啞難聽的音。
“舉才……回頭是岸，你與溫爺說一切都是我之過，惡我作的，人我吃的，一切與你無關。”
江舉才搖頭道：“溫爺沒有發現，連那赤天尊也沒有發現這裡。這血池出自一位魔道巨擘之手，據聞已是半步登仙。”
“半步登仙又如何？你可知十二妖祖，當年溫爺一人便可擊敗，何況一個被擎蒼仙人嚇得不敢露頭的老鼠。”
江富貴眸光低垂，嗓音越發虛弱。
“便是我突破分神，可以殭屍之身苟活又如何？而且你覺得溫爺發現不了嗎？兒子，你還是沒記得我的話，當年如此，現在如此。”
“溫爺吶，不是一般人。”
“父親，溫爺無法讓你延壽千載，而我卻可以。”
江舉才轉身離開，一如當年他離家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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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年前，江富貴將死，多番求延壽丹藥無果，江舉才尋來了天魔宗求治。
煉父爲屍，起死回生。
只要江富貴修到分神，便可以殭屍之身再活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