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開!”
莫芊暈暈乎乎,只覺得天旋地轉,卻是以爲已經被猛鬼包圍,分屍!
“鬆開!白癡!”
冰風似的聲音又一次傳來,莫芊適才睜開獨眼,偷偷張望!
城市還是那座城市,近半埋在紅色沙礫中,看着像是古蹟廢墟。
然而方纔還從四面八方撲來的各種猛鬼,此刻全都成了空氣,只有燥寒的陰風在廢墟間肆虐!
“表世界?”
莫芊心頭一陣迷糊,這纔想着自己還緊緊纏在柳毅身上,臉一紅,哼哼唧唧,沿着青年寬闊的脊背滑到地上。
“怎麼着,被人抱抱,我這個大姑娘都不怕吃虧,你怕什麼!”
嘴上這樣說着,莫芊也知道自己方纔的姿勢不雅,若無意的朝着一旁走去,掩飾尷尬。
“白癡,如果你還想去裡世界過上幾天,可以繼續往前走走。”
柳毅冷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莫芊動作一僵,回頭白了他一眼。
“那你還不快帶路!”
莫芊對青年可謂恨的牙癢,若非此刻敵強我弱,寄人籬下,定然翻臉!
當然,這些都是她給自己打氣、鼓氣的私話。
柳毅曬然,並未爭執,他倒覺得,這女孩挺有意思,也不知本性如此,還是受了身體影響。
單純的肉身,通常不會對個人意志造成干擾。可若年歲差距較大,實際行爲模式也會生些不同。
比如一個二十多歲的色鬼,你讓他靈魂穿越多一個兩三歲的娃娃身上,本來充沛的色慾,能夠剩下幾分,就不好說了。
少年老成,有時也會讓人覺得天真可愛,而不是老氣橫秋。
柳毅牽着莫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城門外。
城外是沙漠荒原的分割地帶,紅黑一線。
黑城廢墟中,忽然瀰漫起一陣大霧,而後無數鬼物相繼現出影像,擠在城頭,目送着柳毅二人走遠。
一道阿娜的身姿,穿着紅色古舊嫁衣,留着血淚,吐着舌頭,遠遠眺望二人,哼着某種曲調奇異的歌謠。
她的身後,飄着一大片白衣吊死女鬼。
其中一隻,望着二人背影的目光尤其怨毒,長長伸出的舌頭,已經斷了半截,滴着污血...
“柳毅,我好像聽到身後有人在唱歌。”
莫芊打了個寒顫,回望着血色沙漠,已經沒有了鬼蜮廢墟的蹤跡。
“你聽錯了!”
柳毅冷冷說着,卻又注視着血月,仿若深思。
三個小時的空白,他對莫芊的解釋,便是昏迷。
然而在那之間,究竟又發生了什麼,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不是我忘記。”
“是你未記起。”
“不是想回憶。”
“只怕你忘記。”
“三千鐵騎問京畿。”
“深閨婉娘莫驚喜。”
“罄竹漫天飛。”
“誰能書其罪。”
...
“柳毅,你又在嘀咕?”
莫芊忽然朝着柳毅問道,她方纔,彷彿聽到青年念着,一曲和斷續飄來幽歌,一樣的詞兒。
柳毅茫然望着她,再一次肯定的說着:
“你聽錯了。”
莫芊擡頭,見着自天空落下,彷彿在柳毅身上束成柱的血色月光,心頭忽然泛起一股寒意,猛然將他的手甩開。
“怎麼了?”
柳毅猶若惘然的俯視女孩。
莫芊指着他,剛想喝問,卻纔發現,月光明明散漫,根本沒有匯聚的異象。
“你~我~”
大號蘿莉驚疑不定,看了看血月,又審視着柳毅,良久——
“沒什麼,我看錯了!”
柳毅哈哈一笑,也不去攙她,大步前行。
“原來你不止耳朵不好使,連眼睛都花了。”
莫芊撅着嘴,跺了跺腳,快步跟上。
...
“柳毅,你真不是鬼?”
“廢話,你見過這麼帥的鬼嗎?”
“現在見到了。”
“...”
“柳毅,可我方纔明明~”
“看到我變成鬼了?”
“額~那倒不是。”
“那不就成了,既然我們要面對是怨靈,你覺得,我們該忌憚的,究竟是‘怨’、還是‘靈’?”
“有區別嗎?”
“現在有了。”
“我聽不懂。”
“其實~我也不是很懂。”
...
月亮爲什麼是血色的呢?血色的月,又爲何要滋養着這片貧瘠的土地,讓無數怨靈得以容身。
假如這個世界已經有了即有的秩序,善也好、惡也罷,終究是入侵打破了平衡。
那麼,又或者一直是我們太過自以爲是。
還是說,這些都只是惡靈迷惑人的陷阱。
那是怨靈,我能從她身上感受到比基摩斯更深的怨念。
然而當她那樣做前,因該明白,我的刀隨時可以落下。
她果真那樣做了,我卻爲何沒有殺她。
也許再來一次,我一定會殺了他。
我總不是那種,一味說着自己行事無怨無悔的僞堅定者。我的堅定,只在深思熟慮後堅信不疑。
可那時,她做出了有違本意的舉動,也未曾留給我太多時間去思考。
事後,我已不願多想,便永遠不可能知道當時的決定,是對是錯。
我不知道是否該那麼做,但我已經做了!
她,只是一頭怨靈,可她,果然已不是它。
柳毅隱瞞了鬼蜮中前三個小時的經歷,只因爲那太讓人覺得離奇,顛覆了固有認知中比較堅定的一部分。
一隻女鬼,用她的執著,堅定的執念,剋制了怨念,也讓固執的柳毅,不得不放棄故有的認知。
鬼有好鬼壞鬼,惡靈,總不該有善有惡。
可她,爲何要那麼說,那麼做,真的只是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柳毅曬然,他不說,因爲始終不信、不懂。
他不相信狗血的感情能夠克服基本規則的制約,他不懂,一頭怨念深重的怨靈,竟然還懂感情,還有理智!
他只相信自己的刀,腳下的道!
...
幾個小時後,望着面前下陷的地勢,一大片看不到盡頭的盆地,深不見底,莫芊吞了口唾沫。
“柳毅,饒不饒?”
青年把玩着手中冰雕的短刀,通體淡紫,宛若一塊美麗的水晶。
“不饒!”
話落,率先朝着唯一往下的坡道行去!
莫芊望着那道堅毅近乎冷酷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只得咬牙追了上去!
“等~等等我~”
雖然很不想踩進如此明顯的陷阱,但一路過來有驚無險,她還是選擇了相信那個男人。
“柳毅,假如遇到危險,你會救我吧。”
“救你?”
打量着周圍漆黑一片的環境,一如沙漠中沙礫的反光,這些黑色泥土似乎噬盡了血月的光芒,弄得伸手不見五指。
仔細想了想,柳毅方纔給出答覆。
“假如不危險,並且順手的話,會吧。”
能夠給出這樣的回答,說明柳毅對女孩的感官還算不錯,至少不討厭,否則巴不得她去死。
莫芊明顯不這麼想,顯得不那麼滿意。
“如果救我會讓你自己遇上危險呢?”
柳毅身形頓住,一把扯住正往前走的莫芊,女孩腳下一滑,差點跌倒。
“幹什麼?”
不滿的哼哼,也不知不滿柳毅的行爲,還是他先前的回答。
“白癡,路變窄了,跟緊我。”
女孩一愣,聽話的躲到柳毅身後,扯着他殘破的衣角。
“喂,你還沒回答呢。”
片刻後,女孩老調重彈。
柳毅試探的踩了踩路面,無奈的發現,幾十米後,不止是坡道變窄,乾脆前頭已經沒路。
這漆黑一片,也不知底下究竟有多深。
“如果遇上致命危險的話,我肯定不會救你。”
“或者說,你覺得我像白癡嗎?”
柳毅回答的理所當然。
莫芊哼哼着,極度不滿。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到那時,我肯定也是不會救你的!”
女孩心裡有事,分毫不清楚所面對困境。
柳毅若有所思,竟是閉着眼睛,直接朝前走去,無視了落足時腳踩在空處的感知!
憑藉竭力的自我催眠,柳毅腳下一歪,竟是穩在了半空中!
又過了一會兒。
“咦,柳毅,我們怎麼在往上爬,不用下到谷底?”
莫芊訝然,她扯着柳毅的衣襬,分明覺得腳下的陡坡直轉向上。
“不用,我找到路了。”
憑藉超卓的目力,柳毅已經看到了遠處的地平線,鬆了口氣,又是惋惜。
“哦,這次倒是沒出什麼幺蛾子。”
莫芊說着,黑暗中看不見表情,聲音卻顯得開心。
“呵呵,如果你想觸發分支劇情,朝着邊上跳下去,將會是很好的選擇。”
柳毅打着哈哈,莫芊哪裡會信,無聲的鄙視着拙劣的激將騙局。
“我纔不信!”
女孩嘀咕,暗中抱怨着青年的惡劣。
柳毅無奈的聳了聳肩,黑暗中同樣看不清動作。
“我以誠待人,卻不想一片赤心照溝渠。”
“白癡!”
莫芊低罵出聲。
一刻鐘後,兩人終於爬出了見鬼的深谷,再次踏足荒原。
他們才一離開險地,再度回望,身後巨大的峽谷盆地,竟已消失,變成了曠野。
莫芊見怪不怪,也不驚訝。待看清柳毅淡定的表情,卻是又氣又惱,自嘲着:“那我們豈不是可以直接走過來?”
卻不想她這句話,竟是得到了柳毅的認可。
“理論上,是可以的,不過那更困難。”
“額,什麼意思?”
莫芊嘲意定格,茫然不解。
“看得見的,有時比看不見的,更難讓人相信。而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到時候面對的困局,也就越大。當然,最後收穫,也會越多,如果能活着離開。”
柳毅解釋着,還不如不解釋,大號蘿莉一頭霧水。
“不懂。”
柳毅不再理會,一臉鄙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樣子。
“若遇困境,當以身斬之。若遇險境,當以意斬之。若遇幻境,當以心斬之。斬!斬!斬!對於我來說,勇往直前,這就是破局的關鍵!”
莫芊搖了搖頭,表示仍是不懂,不過臉上回味的表情,倒不似僞裝。
“不懂,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沒想到,你這傢伙,還能說出這麼有味道的話。勇往直前?那麼,我是不是也該,閉着眼睛橫衝直撞,撞破南牆不回頭?”
柳毅沒有回頭,哂笑出聲。
“你?要問你自己,怎麼看待心的世界,我又怎會知道。”
也許是大號蘿莉迷糊的表情打動了他,又或許某種試驗成功,他此刻心情的確不錯,於是接着道。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所見究竟是夢是幻,不合理的太多,也就沒有必要追究它爲何不合理。”
“也許我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棟豪宅,甚至我們從來沒有真正進入劇情世界。這場劇情真正的危險在於,假如發現不了本質,就算有所懷疑,也會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柳毅說着,言下之意頗爲深奧,簡直像在打禪機。
莫芊還是聽不懂,卻能感覺到某種窒息!
“你是說?我們從最開始,就被欺騙了?”
柳毅停下腳步,詫異的望了女孩一眼,搖了搖頭。
“倒沒想到,你還並未笨至不可救藥。”
“果然,資深輪迴者,沒有一個是廢物!”
莫芊聞言,先是委屈的皺了皺鼻子。末了,聽到最後一句,嘴都差點氣歪,感情這個男人一直把她當成廢物。
不等女孩發飆,柳毅笑問道:“被欺騙?你說呢?你的任務,也是在劇情世界生存十天吧,那麼,主宰可曾爲你開始倒計時?”
“另外,這次劇情,你得到的情報,可比平時少了什麼,比如個人資料,人物身份。”
這樣反問,效果顯然更好。
一些細節,對於只經歷過一場正規劇情的柳毅而言,不得不抱着半信半疑的態度。對於莫芊這種資深者,只要道明,立竿見影!
莫芊臉色一白,像是這才覺察到什麼,有些恍然。
“你不覺得,這具身體,契合度太高了一些,高到我們幾乎可以發揮出每一絲力量,簡直就和靈魂出竅沒什麼兩樣!”
這句話,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莫芊深深呼吸,平復着心緒。
“你的意思是,我們從來沒有真正進入劇情。那麼,之前遇到的,難道都是幻覺,你又是什麼,也是假的?莫非我只是在做夢,結果在夢裡遇到一個不知真假的輪迴者,告訴我之前遇到的險境都是泡影。”
雖然已經察覺到“忽略”的細節,莫芊仍是有些激動,當然,也許是對被主宰玩弄的憤怒。
柳毅這次倒是深思了良久,方纔不那麼肯定的猜測着。
“不,這些未必都是假的,只是我們一直不曾進入劇情世界物質位面,不代表遇到都是幻象。”
“打個比方,假設我們在被傳送進入劇情時,已經睡着。未必要是睡覺,可能是大腦被迫進入類似休眠狀態。”
“不曉得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弗萊迪的混蛋,有能力編織夢境,在夢中殺人。假設這種能力被強化,可以將所有輪迴者的夢境串聯在一起,投影到次元空間,根據他們先入爲主的想法,衍生出這樣一個混亂的世界。”
“那麼,實際上任務的確已經開啓,但是受到不真實的干擾,所以劇情世界主物質位面時間的流逝,相對我們是靜止的。”
“這樣說吧,其實我們的身體正在劇情世界,而靈魂卻被拉入一個未必真實也未必虛假的空間。在這裡,一切都可能發生,光怪陸離,荒誕不羈,只要先入爲主有了那種概念。時間變化、空間變化,類似規則被敵對勢力掌控,這種通常不會出現的現象,只要我們認爲它已經發生,那麼在這個世界,就已經發生。”
“你不覺得,本體實力並不算逆天的我們,竟然要面對一些掌握了時空規則的怨靈,這很扯談?”
“而且,我這樣一具身體,原主人竟然是個變態,貫穿恐怖故事的主線人物,未免太巧合了,奪舍就是主角,過於符合潛意識YY認知。”
“當我們遇上危險,一次次巧合的破開困局。這種‘運氣’,究竟有多少是歸咎於飄渺的氣運,又有幾分,是由於本身意志的堅定,難被假象認知迷惑,相信自我死亡?”
“假的終究是假的,就算其中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大多數假象,畢竟可以憑藉堅定的意志避免假想的傷害。”
“簡而言之,如果我們足夠勇氣,並且足夠運氣,周圍果真不存在任何真實的元素,只要堅信一切都是假的,或者直接就能開啓劇情!”
柳毅說着,完全顛覆了先前本就漏洞百出的推論,也填上了許多一直以來總感覺不真實的疑惑!
只有當真實與虛幻交織,才能讓人不知所措,懷疑種種不合理,並非由於本身的虛假,而是認知程度的不夠!
當你堅信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可若那飛來的子彈是真的,卻又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莫芊聽完,沉着臉思索,甚至試圖自我催眠,否定眼前一切,憋了半天,自然一無所獲。
她始終在懷疑柳毅的話,因爲同樣缺乏證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參半,這比完美的虛假,更讓人看不清楚。
“我們無法判斷,不是嗎?”
莫芊這樣說着,提出根本性問題。他們不可能因爲一個猜測,就去冒險。
柳毅點了點頭,表示完全認同。
“當然,所以我們必須回到最初降臨的地方、找到源頭。”
莫芊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主宰發佈十天的生存時限,他們明明已經僥倖過了大半,現在居然有人對她說,劇情根本不曾開啓,這叫人如何置信!
柳毅笑了,指了指前面空曠的地方,說道:
“我們到了!”
莫芊訝然,張望着,什麼也看不見。
柳毅撇了撇嘴,一把蒙上大號蘿莉的眼睛。
“感覺到濃郁的怨氣了嗎。”
大號蘿莉先是搖了搖頭,而後打了個哆嗦,猛的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到了。”
柳毅鬆開手掌,指着前面。
卻見大量霧氣瀰漫,莫芊駭然望着方纔還是空曠一片的荒原!
果然,來時的墓園,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