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當第一縷金輝灑下,昊天的福音普澤大地。
柳毅嘶吼着一刀斬去,預料中已經讓人麻木的腥臭血雨,竟在盛開半途凋零成灰。
恐怖的巨狼,遽化石雕,凝固在這晨光下,一座座轟然崩塌。
猙獰的屍骸,滯足的血海,彷彿被無名的業火燃盡,只剩一層薄薄的殘跡。
柳毅頹然跪倒,長刀插在地上,倚着刀面,劇烈喘息。
戰士們呆滯的望着漫天飛灰、被海風挾裹着落入蔚藍的昨日桑田,一個接一個癱倒!
灰燼很快散盡,一切都仿如夢幻,只剩下斯巴達勇士的殘軀,證明着昨夜的瘋狂。
落髮黏在臉上,污血早去,汗漬微涼。
柳毅強撐着身體,忍受着精神力過度消耗導致大腦膨脹的苦楚,拄着刀,一步步蹣跚到崖邊。
薛西斯大營上空升騰着炊煙,恍如前晨,似乎他們夜裡睡的很好,根本不曉得溫泉關內的廝殺。
柳毅回首,看到是一羣盔甲凌亂的殘兵敗將。依稀響起了微鼾聲,更有少許斯巴達勇士泣下淚來。
慘痛!痛徹心扉!
當戰爭殘酷到一定程度,連勇士都止不住潸然淚落,他們終究不是機械。
“啊!!!!!!”
柳毅拔刀怒吼,非止由於將軍的亡故,亦非老友斯泰利奧斯的壯烈。
他恨極了薛西斯、恨極了那些怪物、恨極了高高在上的主宰!
他恨極了該死的完全看不到希望的任務!
血紅着眼,柳毅根本不顧及身體承受能力,殘餘原本不多的神力,統統沿着某種禁忌法門運行——戰鬼九煉!
這是他曾經預備傳授給便宜屬下的速成鍛體功法,這時自用無忌!
神力擁有着無比玄妙的特性,比什麼千萬年老參都滋補,簡直就是武道煉體強者夢寐以求的良藥!
尤其當戰神奎託斯獨有的神力按照獨特的方式纏繞在肌腱上後,就算以常規法門修行,再愚笨的體術修行者,鑄體也可一日千里!
更多資質法門的差別,僅僅預示這過程會額外消耗多少神力,更短的修行時間、又能短到什麼程度!
柳毅這具身體,煅體天賦毋庸置疑!
魔道奇術,煉屍秘法,戰鬼九煉,修行速度亦舉世無敵!
然凡人若行之,立刻斷絕生機,變成類似殭屍的存在,要被道士降妖除魔。
柳毅擁有半神之體,纔敢如此肆無忌憚!
再弱的半身之體也有着十倍常人的壽命和生機,戰鬼九煉都難將他煉死!
幾個呼吸,身軀中傳出如雷轟鳴,周圍又是陣陣鬼獄陰風。
奪天地死氣、破己身格局的戰鬼九煉,在這充滿死氣的戰場,在神力催化下,以創造者都難以想象的速度,一路飆升,連破數境,直至晉入第四轉才緩了下來!
四階戰鬼,媲美煉骨境、二流上品體術高手!
速成,這才叫速成!
膚色由健康的古銅變得灰白,好似久病瀕危之人。
生機衰敗,半生不死的柳毅,劇烈喘動的呼吸緩緩平靜下來,漸臻微不可聞!
厭惡的掃了掃東方初生的驕陽,所幸他還不是徹底的死物,否則白日必將受到壓制。
靈魂中神火種子依舊在轉化着微弱的信仰,釋放更微薄的神力。
這些神力再不按奎託斯爲他改造身體後固定的路線運行,依附到肌體之中。它們成了戰鬼九煉運轉吞噬死氣最好的催化劑!
柳毅,這是掐斷了半神之體無限的潛力,換來末路前的爆發!
此刻的他,無懼疲憊、無視傷痛、無畏情緒。
他將比前夜的狼怪,更加可怕!
“可惜,只有前五層的修行法訣。戰鬼九煉,終究不是白菜。”
漠然自語,他扛着長刀,施然轉身。
全新的樣貌,出現在斯巴達戰士們眼中,又是這般陌生,這般恐怖!
...
“第三天。”
估摸着列奧尼達行軍速度,這時應該已是到達溫泉關後的第三天。
許多人都這樣猜測,夏沫則有着更準確的情報來源!
主宰,早在任務列表,明確給出了倒計時!
當然,這同樣是資深者才擁有的“特權”!
列表上的數字時刻,顯示着15:52:00,現在還是上午時分,亦指主宰對於開戰三天的定義,截止到凌晨就算完結。
當然,這對夏沫來說沒有太大意義,因爲按照通常思路,三天最多不過加上“夜”的概念。
議會,顯然不會在午夜發兵。
至於其他輪迴者、比如新人是否會在理解任務時、出現時間上的誤解,又關她何時?
整理好符紙、匕首、腿上綁了一柄藏在裙底的精巧*,夏沫心下略安。
主宰對於這類“一次性”道具向來十分慷慨,兌換價格並不昂貴,效果倒不俗。
她研究過,在團隊空間,自主強化類選項兌換價格明顯高於一般道具,特殊道具兌換價格則比個人強化更高。
所謂強化,當然是強化本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降臨時獲得軀殼質量。
一般道具,則被前輩輪迴戰士戲稱“杜蕾斯”,一次性產品,能帶入下場劇情,但不可再次帶出,純屬消耗品,新手和窮人的首選。
特殊道具,是極少數不限使用次數的道具,可以大幅增加輪迴戰士生存能力。
道具不似個人強化,除開團戰,通常獲得收益都要打個折扣,看天看臉。自然相應價格也高的嚇人。
夏沫雖然前場收穫不錯,可也連最便宜的特殊道具都兌換不起,大半積分用來強化自身,小半則兌換了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她的小半積分,已相當於一般新人首場輪迴的正常全部收益!足見她對此役任務的慎重!
深深呼吸,帶着保障,她絕然推開屋門,朝着議會走去。
這是一處私宅,距離議政廳並不遠,今天出場,也是席朗應有安排。
她將進行一次污點佐證,協助那個陰險的男人,扳倒王后!
最終,她還是走上了預期最不希望的道路,成了惡勢力的幫兇,與虎謀皮。
緊緊握拳,捏着手中符紙,一絲絲冰冷帶給她不小的信心,敢取火中之慄!
“我一定會成功的!”
夏沫如是自語。
她並不知道,這時席朗身邊正圍着一羣形跡可疑的黑袍人,那些人枯瘦的手掌卻把玩着她有情贈送的蟬諜、以及一些其他常用道具。
“沒有,巫術波動的痕跡,這是個騙局。”
某個佝僂的傢伙,以乾澀的聲音,如是信誓旦旦對着席朗做出保證。
另一面,一羣在斯巴達城外駐守的士兵,約莫八百多人,這時在一位城防軍官和本部將軍的帶領下,偷偷潛入城內!
昨夜,神廟繼發生第一場血案後,再一次遭到血洗。
近百議會派駐精銳士卒,一夜之間被絞殺乾淨。
宙斯的呼吸聲還在神廟外迴盪,神廟內原本數不清的財富,不知所蹤!
...
“你的孩子,將會繼承王位。”
柳毅緩步走到列奧尼達面前,少部分戰士恐懼的望着他,本能的朝後挪去。
柳毅不以爲意,事實上,若非方纔修行戰鬼九煉時,動靜實在大了一些,他這時的容貌,比預期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慘白的膚色,乾枯的頭髮,漆黑的指甲修長,眸子一片昏暗,分不清瞳孔和瞳仁。
的確,比預期的,要好上一點...
列奧尼達倒是不怎麼害怕柳毅,事實上,和旁人敬神畏鬼的態度不同,在列奧尼達看來,柳毅就是奧斯托勒夫,那個一手抱大的孤僻堂弟。
當別人敬畏他的時候,他敢朝着他發號施令。
當別人恐懼他的時候,他也只得搖頭苦笑。
柳毅現在已經清楚劇情,哪怕慕容在昨夜襲擊中連第一波都未撐過,亦早把該說的說了。
按照劇情,現在似乎應是獨眼狄琉斯帶着國王的囑咐迴歸、進行宣傳、振奮人心的時刻。
實際上,那個同樣英勇無比的男人,昨夜已經和斯泰利奧斯一起戰死,他們每每衝在最前。
列奧尼達根本沒有心情派什麼使者回去報告戰況,激勵人心之類。也許他已經對戰爭徹底絕望,畢竟受過戰神加持的他們,面對薛西斯派來的惡魔,依舊顯得脆弱無力。
恐怕此刻的他,再不希望其他子民加入戰爭,遭受到那種恐怖。
斯巴達人有着勇氣,並非無腦衝動。假如一場戰役有可能獲勝,哪怕爲此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有信心去鼓舞動員全民、一戰克之。可若根本就是在和魔鬼共餐,不是比喻,而是事實如此。那麼...
他果然還有軟弱的一面,無懼於敵人,卻害怕子民沐浴到夢魘之河。
柳毅不多解釋,他看向沉默無語的斯巴達戰士們,這些男人,並未和常人一般崩潰,也不似有多高士氣。
前往山谷查探的戰士,帶回了意料中的壞消息,友軍覆沒。
當戰爭超越了凡人的層次,那些普通戰士,即便普通未受神祗祝福的斯巴達戰士,都將顯得微不足道,何況本就和菜鳥無異的民兵。
“你們,是想就這麼坐着等死,成爲魔鬼的點心,還是拿起長矛,抵死拖些墊背,隨意吧。”
柳毅冷冷的留下這麼句,大步走開。
這些耗盡戰神神力加持的疲軍,又能再阻擋什麼呢?
奎託斯將柳毅所會禁忌法門傳給了斯巴達戰士,他卻忘了,作爲斯巴達人,去理解東方修行法門含義,經脈、穴竅,就算將通篇功法映入腦海,也着實爲難。
真個能夠付諸實現的,少之又少。而這些人,昨晚驍勇無比,赤手搏狼,爲同伴贏來生機——他們,業已戰死。
轟隆!
柳毅凌空躍下,十幾丈的峭壁,像是尋常階梯。
踏波海面,幾個閃爍,他直接落到波斯人尚未列齊的陣前。
戰鬥打到這種程度,數量和質量已經失去意義,根本就是神和魔在交鋒。
他揮舞長刀,堵在敵陣營地門口,面對着幾十萬人,掀起了肆無忌憚的殺戮風暴。
他在賭,賭薛西斯有所顧忌,或者他的力量,實際夜晚才能最大化利用,就像那羣見光死的魔狼。
否則,當他黎明繼續動用非常規力量,溫泉關早該易主——
雖然現在和易主也沒有太大差別!
“薛西斯!婊子養的,出來與我一戰!”
渴飲鮮血,抓起一旁驚恐後退的戰士,對準脖子撕咬下去!
這具身體,已經沾染某些妖魔的習性,不人不鬼。
迴應他的,是周圍更多、交替落下的長矛。
可惜波斯人往往剛捕捉到他的行跡,下一刻,就失去了視網膜上的蹤影!
數十倍常人的力敏,他的行動,快如鬼魅。每每全力爆發,就在地面踏出個淺坑,要不就是人羣哪出爆出一蓬血雨。
他有些明悟魔狼怪獸夜襲的來由,一如他現在做着的,獨步萬軍。
當非常規的力量出現,本就是一種對於平衡的打破。有能力的情況下,對手自然不會反覆派遣尋常士卒浪費時間、坐以待斃。
即便是站在主宰的角度,異變也好、覺醒也罷,它顯然同樣不希望看到輕鬆過關的情況。
營地前的騷亂,看着熱血沸騰,萬夫莫敵,男兒氣魄,畢竟只是小小水花。
人頭太多、太散、太雜,柳毅又不敢貿然衝入大營,誰知道薛西斯在裡面藏了什麼鬼東西。
一刻的殺戮,收割不過數百。
很快,千萬人在亂陣背後呼喝號令,四處營門全部打開!
“傳萬王之王聖諭,百國聯軍全線總攻,第一個衝入溫泉關內,賞金萬斤,美女千名,賜親王貴族封號!”
瘋了!
這是柳毅聽到薛西斯的命令後,唯一的念頭。
那個男人真把溫泉關當做整個希臘來打!
無力在意周圍狂亂的叫囂、一雙雙盯着溫泉關處通紅的眼睛。
柳毅抽身急掠回關,沿途掀起血肉風暴,徒傷敵九牛一毛!
僅存的數十名斯巴達可戰之士,默然操着殘破的盾矛,已經提前排開陣勢。
他們無愧勇士的稱號,比起一般殺敗一二成兵力就要潰散的軍隊,他們經歷了昨夜的噩夢,竟然依舊不乏死戰的決心!
柳毅知道,決心不能取代根本實力上的差距。
他遠遠望去,已經看見薛西斯大營外,除了一個個排列整齊的方陣,更有不少龐大恐怖的野獸!
十幾尺高、三丈長的犀牛,遠古暴龍那麼大個兒的巨象,比萬年古樹更粗、盤繞不知多長的蟒蛇!
柳毅眼角在抽搐,哪怕機能近半壞死,不妨礙他心中的悲愴!
“壯哉!”
憋了半餉,這是他唯一能說出的話。劇情?見鬼的劇情!還打個球!
打球?那也得打!不打就是死!
它們原本模樣如此也好,由於自己的異軍突起臨時強化也罷。
柳毅居高臨下,瘋狂的朝着已經看不見邊際的大軍衝去。至於那些怪獸,讓命運去計較吧。
第一日,三百人面對着兩萬,他沉默,以斯巴達人的方式,迴應薛西斯,什麼叫做勇氣。
同日傍晚,兩百人面對近萬不死軍,他在沉默中爆發,怒斬逾百,伏屍綿延,令人驚爲鬼神!他告訴薛西斯,什麼叫做奇蹟。
午夜,他親歷了一場真實的奇蹟,榮獲戰神奎託斯豐厚的賞賜。
第二天,兩百多人,在戰神神力加持下,面對着兩萬,以輕鬆近乎遊戲的方式殺潰了敵軍。他們嘲笑着薛西斯,與神爲敵的不自量力。
同日,並未等來劇情中所謂的怪獸。
晚上,本該安靜休憩的夜,誰料惡魔從海底爬出,薛西斯召喚來魔狼。
他回報了斯巴達人的盛情款待,以魔鬼的方式!
他警告斯巴達人,不止斯巴達,纔有神話!
今日——
柳毅踏步山道,偶爾迴旋,刀隨身走。
潰散的潮水不曾退去,反而涌上了斯巴達戰士組成並不堅固的盾牆。
列奧尼達克服了傷痛,仍舊站在隊伍的最前列,抵擋着猶如吃了興奮劑的敵軍!
不論從哪方面看,斯巴達都再無倖免之理。可他們遊走在懸崖邊緣,始終頑強的支撐着!
柳毅心境通明,刀法早不拘泥招式,信手劈砍,隱有道韻。
不知多久的殺戮,終於讓他體會出了昨夜所悟,又缺少時間去明悟的東西。
列奧尼達用自己的身軀抵擋住了長矛,他的重傷換來是斯巴達戰士憤然壓榨出最後一絲潛能。
所幸幾十萬大軍一齊衝鋒僅僅用來嚇退柳毅的妄言、或者薛西斯慣有誇張的修飾辭法。
整個早晨,約莫兩萬人的衝鋒,數次堪堪打到關前未果,受阻同僚屍山!
柳毅瘋狂的殺戮喚醒了他們心頭的恐懼,原本以爲身後源源不斷的軍隊未曾跟進。
這夥波斯人大叫着潰散!
柳毅站在崖邊,無心追殺。
俯瞰平原敵陣中央,黃金輦車之上,薛西斯似乎在撫掌大笑!
那個男人,褪去了屬於人類的僞裝。他在欣賞死亡、欣賞殺戮!
也許,他已經不再是薛西斯!
而讓他提前覺醒的,正是柳毅!
...
“哦?我的王后,你想指證我?不不不,你錯了,你纔是叛徒!”
站在議會大廳,面對着衆多議員,席朗如同過去一般,隨性踱着步子,他這種輕鬆寫意的姿態,很容易讓對手緊張。
他拍了拍手,少許斯巴達士兵涌入,搬出了從王后寢宮搜出的“罪證”!
“私通波斯人的信箋、一些波斯製造的奢華飾品,以及、大量波斯金幣!”
王后沉默着,整個議會一陣喧譁。
席朗洋洋得意,他的身邊沒有往日護衛親兵,只有兩名穿着黑袍的枯瘦老人。可他竟似毫不擔心對手的逆襲,就像夏沫先前警告過的。
“席朗!你在胡說什麼!國王親自帶着衛隊上了前線!你竟然口口聲聲誣陷王后是叛徒!”
議員中有人嚷了起來,幾十名議會成員,總有不同派系。
他的觀點,立刻獲得許多人的支持。
雖然國王出征這件事就本質而言,公然違反了傳統,違背了議會的意志。
但相比起王后背叛國家的誣詞,這時顯然更具說服力,而非研討責任。
王后反常的不申訴,無視了某個議員頻頻遞來示意的眼神,她只是冷冷的盯着席朗。
“妮爾呢,讓她出來吧。”
王后的鎮定打了席朗一個措手不及,不過他想起種種後招,想到身邊的老人,頓時放下心來。
“啪啪!”
席朗鼓掌,彷彿是在讚美王后的聰慧。
“妮爾,你曾經的主子、背叛國家的毒婦,想要見見你這位忠於斯巴達的小侍女,還不快出來!”
一名年輕女子姍姍自內堂走出,垂着頭,似是無顏待人。
她的目光,瞅着地面,卻在噴吐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