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們,我的親人!”
篝火前,柳毅張開雙臂,取代了將軍前一刻陳詞的位置,環顧四周。
他並不是合格的政治家,對於演說,這時竟乏於言辭。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慷慨激昂的鼓舞,連將軍和國王都是如此。
他現在的地位形象,顯然超然!
柳毅卻默默放下了手臂,外圍一些非斯巴達人面面相窺。
“我不知道如何去提高你們的士氣,我以爲我們從出生開始,一直在這樣做着,所以哪怕面對魔鬼,都不會顫抖。”
低沉的聲音,彷彿不是在訴說自己的無力,而是某種對於現狀的失落。
搖了搖頭,看着神色羞愧而黯然的斯巴達戰士,柳毅忽然挑起了眉梢。
“直到昨天,我才發現,我錯了!”
勃然怒吼,聲震百里,不少圍觀的援軍竟是被嚇得癱軟在地。
目光炯炯盯着紅披風的勇士們,紅的染料早被滌盡,剩下是濃郁的血腥!
“我錯了!原來我們不是從出生開始才這樣做着!早在我們生命的起源之前,上個世紀,上上個世紀,上上上個世紀,我們一直這樣做着!”
說着援軍將士根本聽不懂的話,內圈斯巴達勇士們黯淡的眼神忽然熾熱起來。
遠處,許多重傷的斯巴達戰士,這時聽到柳毅的聲音,都強撐着起身,拖着殘軀,朝着那堆篝火、篝火下耀眼矚目的男人走去!
“我們的肉體,在魔鬼的屠刀下如此脆弱。我們的血液漸漸流乾,我們的軀殼慢慢倒下,可是我們的靈魂,燃燒的火焰,何時又熄滅了!”
“疲憊的只是身軀,不是心靈!軟弱的只是手腳,不是鬥志!傳承遠古的英靈,他不會屈服於壓迫!奧林匹斯衆神賦予了斯巴達戰鬥的使命,於是斯巴達人誕生了自己的神祗!”
“王座上的我,看到了你們英勇奮戰的身姿!斯巴達的魂,隨着倒下的身體載入新的傳承使命!縱然斯巴達勇士們都會戰死,你們的英靈永遠不滅!你們的下一代、下下代,會繼承着榮耀踏上波斯本土!”
斯巴達人身上流露出慘烈的氣息,那是一種背水的豪氣,敢把長矛拋上天國!
“吼!吼!吼!”
“死戰!死戰!死戰!”
“復仇!復仇!復仇!”
在將軍的帶領下,斯巴達人怒吼連連,援軍哪裡受得這種氛圍,早就躲得遠遠。
柳毅高昂着頭顱,張開雙臂,掌心向下虛按。
斯巴達人,立刻安靜了下來。
“但是!!!”
釋放出屬於自己的氣場,超脫凡俗的強悍四溢,紅披風勇士們敬畏的仰望他!
“但是仇恨不該留到明天!你們不該只剩墓碑去承載榮耀!”
前後完全矛盾的話,列奧尼達聞言,目光猛的一閃,撫摸着脖頸間王后爲他帶上的吊墜。
他聽懂了,這是一個轉折,瀕臨死亡的轉折!
“所以!!!”
“我來了!!!”
柳毅嘶聲力吼,額角青筋畢露,彰顯着屬於男人、屬於血肉、屬於陽剛、屬於憤怒的力量!
“我從王座下走了下來!我來到了這裡!我帶來了權威!我也將帶來勝利!!!”
重重踩踏大地,地面裂開一道口子。
彷彿能夠承載萬物的厚重,根本受不住他的分量!
“我是戰神!我是斯巴達人!!!”
柳毅長嘯,哪裡還顧得瀆神不瀆神的問題。他要自救,他要賭上最後的生機!
他不曾看到,一道原本徘徊在溫泉關上空的閃電,頓了頓,倏然遠去。
在那傳說世界的盡頭,斯巴達神山之上,奧林匹斯衆神王座的地方。
某道無形的怒吼,遠遠傳來,與他呼應,連成一片!
周圍空間隨着氣氛一併潛默變化,身體對於閃電元素的感知更加晦澀,彷彿自毀前程鑄造通往修行的道路,又被某個存在摧毀!
柳毅恍若未覺,靈魂深處隱晦的神性,好似同時受了一記大補!
戰爭!戰爭!戰爭!
他聽到靈魂深處,有什麼在覺醒!
“戰爭!殺戮!死亡!”
柳毅失控般的咆哮出聲,雙眸中透漏出尺長的白光,整個瞳孔剎那變成金色!
“原來,我的靈魂中,真的藏着一道神性!”
如是最後的念頭消退,身上出現異象的柳毅,緩緩懸浮半空。
一隻無形的大手託着他,不斷改造着被其暴力開發的肉身,修復着種種暗瘡!
斯巴達人包括國王都半跪在地,他們跪拜的並非柳毅,而是他身後某個更崇高的存在——
戰神,奎託斯!
這個名字,在不久前,尚是禁忌!
希臘城邦援軍全都匍匐下來,他們不像斯巴達人,即使表達狂熱的崇拜,依舊保留着屬於戰士的尊嚴。
這些民兵五體投地,瑟瑟發抖,祈求着戰神的寬容,以及憐憫。
他們可以不相信斥候誇張的彙報,可以不相信某個斯巴達瘋子自封爲神的誇誇其談。但他們不得不相信眼見的事實,驚人的神蹟!
一片片經文繚繞在柳毅身邊,一段段傳遞到周圍斯巴達戰士腦海:
七脈散魄術、九竅絕命心法、大自在解體、瘋魔自爆!
禁忌、這些是連柳毅都不敢輕傳他人,比所謂魔道功法更可怕、更毒辣的禁術!
什麼碎骨拳、摧心掌,練到大成,囫圇還能活個兩年。
這些禁術,普通人隨便施展一次,當場就要暴斃。
一篇篇禁術,隨着一段段肉眼可辨的經文,鑽入斯巴達人身體。
那些經文成爲他們根深蒂固的記憶,那些肉眼可見、金燦輝煌、是戰神賜下微薄的神力!
斯巴達人臉上出現了狂喜,傷員感受着快速癒合的身體,讚美神蹟、讚美奇蹟。
他們,對於未來的戰爭,充滿了信心!
慕容目光復雜的盯着那個漂浮在空中的男人,那人眼睛裡射出的光芒,已經刺破了天穹。
“隱藏任務?”
心中如是猜測,酸甜苦辣嚐了一遍,餘下是刻骨的嫉妒。
“戰神·奎託斯,他也是斯巴達人,我怎麼就沒想到!”
懊惱着,嘆息着,欣慰着。
他體會着大自在解體,就像捧着價值連城珍寶的守財奴。雖然疑惑怎的奧林匹斯戰神會傳授這種明顯帶有東方痕跡的功法,不論如何,這可是保命的絕技。
戰神在賜下功法時,保證了它的無害,慕容有些遲慮,很快不再猶豫。
...
“異位面的,旅行者,你很特別。”
“你冒充了我,褻瀆了神權,我本該將你毀滅。”
“感謝時光不曾流逝太快,我還記得自己是個斯巴達人。”
“你很幸運,真的很幸運,如果再晚一些,我連自己都忘記,到那時——”
“原來,成神並不快樂。假如連我最珍惜的,都要被遺忘。”
“位面旅行者、神裔之子,無需謝我,我只是爲你點燃了本該覺醒的東西。”
“誰,又爲你施加上那些惡毒的封印?”
“你是一個特別的人,比神裔、比位面旅行本身更特別。”
“作爲斯巴達人,這是我最後唯一能爲斯巴達做的。”
“作爲一個曾經幫助你的人,我不需要你的感謝,但請你記住——”
“假如有一天,你去到某個位面,在一個同樣叫做斯巴達的地方,見到了某個名字是呂珊德拉的女人。告訴她,我愛她。”
“我是,奎託斯!”
“醒來吧,幸運的小子。醒來吧,背後隱藏着迷霧的男人。醒來吧,去感受位面的神奇,時光長河的魅力。”
“忘了愚蠢的雷霆之道,忘了可笑的戲法,忘了根植在靈魂裡的軟弱,忘了瀕臨絕境莫名其妙的顧慮!”
“記住,勇氣,不需要任何藉口,不需要別人的引誘,不需要場景的配合!”
“你從不畏懼死亡,不是嗎?謎一般的生靈!不要讓浮華遮住了你的眼睛,你本就無所畏懼!”
“啊~我看到了什麼!那是一柄刀!我看到了什麼!那是一個真正屹立在天地間的勇者!”
“你會,走的,比我更遠,幸運的傢伙...”
...
“幸運?”
柳毅不敢苟同,當雙腳踏地,篝火已然熄滅,天際露出了微白。
深呼吸,吐氣若雷鳴!
這具身體,永遠失去了掌控閃電的資格。
這具身體,讓他感受到了比本體更強大的絕對力量!
“一流上品!”
轟!
一拳擊出,是音爆聲。
柳毅目光中流露出濃郁的自信,他甚至很想立刻回到主位面去,狠狠揍那個可惡的男人一頓,將他砸成炊餅!
當然,他清楚,這只是奢望。
不談目前的困境,就算真個回了主位面,一流上品,和真正的超一流高手間,差距仍然比京畿城牆更長!
何況——
感受着肌肉纖維紋理表面附着的金色神力,那纔是帶給他無與倫比力量的源頭,有別於真正煅體高手無限制的強悍,他的強大,建立在神力不竭的基礎上!
通過靈魂,他能看到周圍不斷涌來稀薄的信仰,靈魂深處燃燒着某種火焰,正在吞噬吸收着這些信仰,強化自身,並吐出微量的金輝。
神力的供給太過薄弱,神火還是種子,連苗頭都算不上,甚至只能供應被改造後身體正常強度戰鬥。一旦過於激烈,能量消耗過快,或是受到重創,很容易被打回原形!
“半神體?”
柳毅明白,這具身軀,再不能隨心去強化,因爲走上一條從未嘗試過的道路!
不過,若只是面對昨日那種層次的戰爭!
“足夠了!”
他,就是神!
...
海岸旁,空地上,薛西斯大營中央,主帳被人撩起,侍者躬身魚貫而出,排成兩列。
儀態從容的薛西斯緩步漸行,踩着旁人提前鋪好的明紅地毯,朝着輦車走去。
他擡頭,瞥了瞥溫泉關的方向,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一個新晉的戰神?戰神之子?”
懶洋洋伸了伸腰,動作和往日威嚴迥異,侍者們自動垂下了目光。
薛西斯環顧着周圍連綿的營帳,隨意朝着某個方向指了指,對着身後侍將淡然吩咐:
“今天,讓他們出戰,午時之前不能攻克關隘,百夫長以*官統統斬首。”
就那麼輕飄飄一句,信口決定麾下千百將士生死,薛西斯便是那麼一個草菅生命的人。
身後近侍眼神閃爍,應承下來。
主上指點那片,範圍就有些大了。究竟讓哪個倒黴蛋出戰,裡面有許多水分!
薛西斯當然清楚,他只是不在乎。
事實上,當他高興的時候,便是一個乞丐,看得順眼,也可以立馬賜下高官厚祿。
一點點油水罷了,他不在乎。
緩步行走着,聽着營寨深處傳來一陣陣野獸的哀嚎,令人不寒而慄。
薛西斯脣邊勾勒出一絲笑意,他感覺到了侍者的恐懼。
他很喜歡旁人的恐懼,那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力量!
“哦,對了!”
忽然停下腳步,兩旁侍從將身子壓得更低,唯恐被他注意。
“我想起來,昨晚運來的那些小傢伙兒,也許是時候放出去溜達溜達了。”
聽到小傢伙幾個字,薛西斯身後的近侍,嘴角抽搐了一下。
“嗯~還是遲些吧,如果那些廢物攻不下溫泉關的話~我期待,它們的表演。”
“如你所願,陛下。”
沒有人知道那些恐怖的生物究竟從何而來,彷彿自天而降,憑空出現。
沒有人知道爲何如此恐怖的生物,薛西斯仍舊不夠滿意,密令血腥改造。
薛西斯不說,別人更不敢問。
只要讓他滿意,誠如其所言,從來都有着豐厚的賞賜,他是個慷慨的神。
近臣們早已習慣了這些,見怪不怪。
聯軍將士,那隻會加深他們對於萬王之王的恐懼,豈不是更好?
丞相認爲那樣不好,所以在出徵前,他就死了。
薛西斯高高座上輦車,眺望着溫泉關的方向,隨意的表情,彷彿面對着不是血肉沙場,而是一幕可笑的皮影戲。
...
“王后,您找我。”
夏沫恭敬的施禮,朝陽透過窗戶照入,曼妙的身影灑在地上,鍍着金輝的麥色曲線分外誘人。
王后點了點頭,凝重的將一袋金幣交託她手中,像是做出了什麼重要決定。
“不錯,妮爾,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現在,去把這些罪證交給費爾議員,他知道該怎麼做。”
夏沫深深呼吸,肅然頷首。
若是昨日,也許她會被王后突然的動作打亂手腳,現在——
夏沫堅定了某個念頭,捧着袋子,又施一禮,方纔轉身。
“等等,妮爾!”
行至屋外,王后忽然叫住了她。
夏沫疑惑的回望。
“你知道,本不想讓你參與其中,這很危險。實在,我的丈夫等不了更多的兩天。昨晚,我做了一個不好的夢。”
夏沫鬆了口氣,她還以爲那個女人發現了什麼。
“妮爾,我很清楚,你一直都喜歡奧斯托勒夫。這次他們遠征歸來,我會讓陛下爲你們賜婚,作爲回報。”
王后顯然很瞭解自己的侍女,當然不是眼前這位。
夏沫倒是未曾注意意識碎片中殘留着這樣隱晦的情愫,她一直以爲,小侍女對於那個載滿光輝的男人,只有崇敬和仰慕。
狀似羞怯的點了點頭,夏沫輕聲道:
“王后,您可以信任我。”
笑着揮手,示意女孩離去。其實王后自己也不明白,將這件大事託付給最信任的侍女,爲何會心生彷徨。
“錯覺吧。”
她如實認爲。
...
“錯覺?”
“不,那裡一定被某種力量籠罩着!”
遠眺敵陣,炊煙裊裊。溫泉關除了易守難攻,守關者開闊的視野,同樣是一種潛在的優勢。
柳毅這樣想着,收回了輻射開淡淡的感知。
他發現自從神性覺醒後,非但魂力有了些許提高,對於精神力的掌控,更是大幅增加。
當然,也許在那之前,昨日傍晚死戰之際莫名突破主宰對於靈魂的禁錮,已然覺醒了某種不屬於神性的力量。
那時,他就可以精密的掌控精神力,現在不過更加圓潤。
絕望和希望徘徊在死亡線上,繃緊的神經無一刻敢鬆懈。
誰知道先前的冷箭是否僅有一支;慕容所謂劇情出現的巨象犀牛,果然笨拙脆弱?只是看着嚇人?
至少柳毅不那麼認爲。
“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我們一定能活下去,對嗎?”
身後傳來慕容堅定的聲音,一半的死亡率雖然可怕,最少對應着等量的生機。
柳毅可不敢告訴他實情,他並不認爲,每個人面對九成九的死亡率,都能和他一樣坦然。
“當然,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
柳毅語氣比慕容更加篤定,這很容易感染他人。
“謝謝。”
慕容看着那道愈顯高大的身影,表情複雜。
“不客氣。”
“敵襲!!!”
將軍的吼聲兀然響起,就是最好的號角。
兩百三十幾人頃刻排成陣勢,包括慕容,列到屍山之前。
那些正朝屍堆撒着驅蟲、石化、消毒藥粉的民兵,匆匆退回關內。
今天,這些戰士再沒有後援,昨日一戰,百名援軍精銳近乎全軍覆沒。
今天,他們看着獨自立在陣前,雙手拄着長刀,遠眺敵陣的男人,信心無比充沛。
他們,是神的戰士,受到神的眷顧,被神的化身引導。
他們是斯巴達,他們必將戰無不勝!
“殺!!!”
敵軍尚在裡許開外,柳毅反手捉刀,疾步孤身朝着萬軍發起衝鋒。
斯巴達戰士在國王的號令下,結成堅固的盾陣,步步向前推進,如同他們過去一直做的一樣。
兩軍尚未交鋒,波斯軍團野蠻人前鋒營,首先掀起一片血雨。
加長雙手戰刀,厚半寸,寬一掌,長七尺。
這柄開着血槽、背覆鋸齒的兇器,是昨夜奎託斯一併賜下!
當然,它並不是什麼神器、神兵,只是夠鋒利、夠堅固!
看來新晉戰神自己也很窮,不過這對柳毅而言,足夠了!
長刀翻飛,平均身高八尺半的野蠻人戰士,往往方纔舉斧,已經身首異處。
柳毅甚至不需動用精神領域,只憑着戰鬥意識,強悍的身體基本素質,所過之處,宛如被蝗蟲啃過的稻田。
殘影一掠,血光一閃,斬首一片!
這種摧枯拉希、暢快淋漓的感覺,簡直爽到了極點。
克服了血腥刺鼻的味道,粘稠猩紅視覺的折磨,殺戮本就能給男人帶來極大的快感。
昨日陰霾一掃而空,柳毅一路衝殺至中軍,宛若虎入羊羣,恨不能仰天長嘯。
苦盡甘來,刀光落處,戰旗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