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緣何

世事變幻無常,也許前一刻尚自披荊斬棘,下一瞬就會跌入深淵。

又或者除卻造物者,這世間根本不存在全知全能。

再多的算計,再隆重的準備,智比天高,也比不得神祗站在雲巔,會心一笑。

...

志氣智力之流,往往能夠爲人架起直達勝利彼岸的橋樑。

柳毅曾經這樣覺得,夫子並未如此教導,卻總在潛移默化、循循善誘。更重要,他心底那個莫名的聲音,總會不時提醒着他——人定勝天!

隱在夜色中,夫子所傳無名心法,自發運轉。

站在村畔巨樹枝椏上,柳毅不清楚這種無意義的躲藏,此刻究竟能起多少作用。

夫子傳授心法,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事實上,若非數年前發現那些修煉所得“能量”,能被轉化爲修真者法力,只怕柳毅根本猜不到那功法來歷。即便此刻,他又曉得幾分?他揣測也許那根本就是修真法訣,雖然修煉所得能量同法力有着些微差別。他揣測,也許那就是他自夫子身上感到不安的源頭!

揣測,豈能當真?

至少,這些年來,他亦發現,法力同樣能夠沿着無名心法軌跡運轉,甚至衍伸出那種莫名的能量。

誠然,倘若要把那種能量,利用九霄雷霆總綱,復而轉化法力,又是一層工序。

柳毅私下琢磨、試驗,最後卻得出某種可怕的結論。看似麻煩的,實際比單純修煉雷霆總綱,進度要快得多!

雷霆總綱是什麼,是記載在奇物神書上的奇異功法,但凡這種功法,無不驚天動地,此爲夫子親口所證。

那麼,看似雞肋的無名心法,在那可怕的隱性效果正名下,它又是什麼!?

柳毅不懂,甚至不曾把這一發現告訴他人。

他更在日常狩獵,發現無名心法某種愈顯奇妙的特質!

當以未知能量沿着無名心法運行,除卻能量積累增加,幾乎不會產生任何額外特效。而若以雷霆總綱轉化法力沿着無名心法行功路線運行,除卻能量增加同時,更有斂息的效果!

這種斂息效果,他只在野獸身上試過,百試不爽。夫子面前,他是不敢流露丁點異常的。

是以,柳毅默默運轉心法,坎坷的盯着天空中醒目戰團。

無形無質的能量涓滴積累,卻不會干擾到半點法力運轉。

這時,他身披着長髮末端亮起了醒目的紫色火花碎屑。不經意,甚至他根本不曾發現,那股同天道自然氣息般無爭的、被他稱爲“混沌”的能量,正在一點點融入到身軀之中。

黑夜裡的紫焰,本該是那麼奪目,可那株屹立村尾,特別高大、又並不醒目的榆樹,顯得那樣陰鬱...

有的光明,散發着熱量,自我犧牲,照亮了世界。

有的光明,吞噬着輝煌,掠奪光芒,令得黑暗更邃。

柳毅一手扶着樹幹,指尖不經意掐入樹皮,木屑零落。

他抿着嘴脣,眼睜睜看着夫子大發神威,殺伐四方。眼睜睜看着那黑夜裡如是醒目的光頭,金輝萬丈,將鉢盂幻做倒罩的巨巒,生生把夫子,連帶半個村子壓得陷入地下三丈!

他眼睜睜,看着夫子披血癲狂,仗劍怒嚎。

他眼睜睜,看着分明陷入狂暴的夫子,正將和尚壓着暴打,那一枝逆空宛如流星的箭,別樣絢爛!

夫子化成血虹,不知遁去何處。

圍攻未死之輩,哪怕重傷,這時只要尚有餘力,無不朝着夫子遁去方向追趕,當先豈不正是那一鉢抹平半個山村的和尚。

柳毅右手早已把樹幹捏碎,深深插入其中。

但他緊緊抿着嘴脣,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某個熟悉的壯碩身影,默默離開了那棟同樣熟悉的土屋。

直到就連在地面屠戮村民的三流高手,都走了七七八八。

直到遠空又傳來震盪,直到眼角早已捕捉,常磐家後院那目眥盡裂少年,已經被兩名黑衣人逼的岌岌可危。

他才從那一目盡覽全村的高大榆樹上撲下,仿若大鷹,破空朝着目標地躍去!

夜涼如水,就連血腥氣都被壓抑住不少。

分明被流風帶走許多的腥臭,終歸由於源頭好似地獄,嗆人鼻息。

月朦朧,星黯淡。

在那涼風呼嘯的夜,一片白雲,帶着血幕落下!

...

殺人有多簡單,殺人其實可以很簡單。

柳毅從未殺過人,野獸到是屠戮了不少。

但夫子自小教導,對於血腥白骨異常的熟悉。

當他凌空帶着呼嘯落下,根本在那黑衣人始料未及之際,一爪貫頂!

“啪”的一聲!

直似西瓜炸開,紅白四濺,甚至零星血沫沾染上睫毛。

柳毅甚至連眼睛都未眨一下,在絕望的常磐轉憂驚喜前,他復又和另一人交上了手!

啪!啪!啪!啪!啪!

拳掌交擊,皮血飛濺!

黑衣人顯然極富搏殺經驗,方纔若不是藉着斂息之勢,成功偷襲!

縱然柳毅身手明顯在兩人之上,怕是也要陷入圍攻苦戰!

蹬蹬蹬!

兩人乍合即分,柳毅不過緩了緩頹勢,身子稍晃。那黑衣人直接倒走七步,反掌劈中身後石磨,這才止住退勢!

轟隆!

沉重的磨臺晃悠,直接倒在地上!

黑衣人胸中鬱結,一口濁氣憋住,剛想發出求助信號,眼前稚嫩少年人,竟然再次撲至!

黑衣人眼中並無驚駭,事實上,這世間少年強者比比皆是,做爲魚龍司探子,黑衣人一清二楚。

掌心皮肉早已經裂開,非但方纔一掌勢沉,更早交手時,他就被對方迭起的殺招傷到!

雙臂、雙掌、胸腹!

不顯眼的小洞中,鮮血潺潺。聽慣了所謂天才,也許少年唯一能讓黑衣人詫異,便是那幾乎凝若實質的殺意,以及熟練到極點的殺伐手段!

少年人那一招招看似凌亂的散手,分明就是頂級的戮伐之術、魔道搏殺手段!

兇殘、冷酷、有進無退!一對一和一對二完全是兩種概念,先手失去同伴相助,許多演練方案用不上來,黑衣人完全被少年壓着打!

指、掌、腿、拳、肘!

那少年兇殘若狼,勇猛似虎,一派搏命打法。

這種招數套路,遇上高手自然尋死,可現在,卻把實戰力並不弱的黑衣人,迫制堪堪防禦!

憑心而論,柳毅縱然再怎麼豐富搏殺經驗,終歸是第一次和人死鬥。

人和野獸,終究不同,並非指心理層面感慨,而是單純生理形態!

不知怎得,柳毅反而愈打愈暢,交手十數回合,直接一掌撥亂對方架勢,長拳貫胸而入!

砰!

碎裂的心臟連同幾節折斷的肋骨自黑衣人背心噴出。分明感到意猶未盡的柳毅,恨不能仰天長嘯!

許多夫子平日裡苛刻訓練,對付野獸時分明多餘、不甚給力的招式,這時施展開竟是這般行雲流水。

柳毅哪還不懂,夫子傳授所謂對付野獸的招數,根本就是用來殺人的!

嗖!嗖!

一聲聲零星的衣袂破空聲漸近,柳毅目光凜然,臉上暢色稍斂。

他環視周圍破爛的籬笆,目光越過矮舊木門,正好看到屋內倒在血泊中的常家夫婦。

根本來不及同面若死灰,又慶幸死裡逃生的常磐招呼。

一下躍去,拉起常磐,他擡足就走!

打鬥聲沉悶,可石磨倒下動靜委實不小。

來敵尾隨夫子,高手並低手都去了七七八八,可總有少許被留下來“善後”!

柳毅無心力敵,見證了常家村的慘事,目睹銘記一僧一箭!

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飛馳而退!

金鉢的光輝,就像黑夜裡唯一明燈,吸引着善男信女若撲火飛蛾。

柳毅始終記得,那名老僧再同夫子交手時,臉上不似作僞的悲天憫人。

可這,又如何比得上預料之中、果真射出的冷箭!

...

夫子是惡人、十惡不赦?

若非如此,怎會引得那許多人圍攻。

利益也許是一部分,但絕對不會引來老僧那種角色。

柳毅不傻,亦不迷信誰。

可他,若有機會,卻絕對會用利劍,一刀刀活剮了那名恍若悲憫的僧人!

善惡,在恩義面前,真的還重要嗎?

誠然夫子隱約對他懷有別意,誠然心頭那一柄懸在眼前的利劍,時刻摧殘着堅韌的神經!

但養育之恩,言教之情,若無那人,只怕他現在早已死掉。

恩是恩,怨是怨,若夫子果真要利用他、甚至傷害他,不拘何時何地,他都必然反撲。

這是爲人生存之本能,不爲情義道理所惑,活着纔有資格談論對錯。

但若換個角度,夫子並不曾傷害他,卻被人所殺。

大義也好、名分也罷,柳毅都只會冷眼旁觀,最後把劍穩穩當當、刺入慷慨激昂之輩心臟!

什麼狗屁的大義滅親,成就了個人名望,也許滿足了心底微渺的、節操,那種人,又和白眼狼有何分別?

爲了生存抗爭,不論再怎麼過分,終究天經地義,無人能夠指謫,這是爲生靈最基本的權利。

可爲了別的、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去忘恩負義,未免...

在柳毅看來,有些東西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譬如大義之於私情。

一人與天下誰更重要,安能權衡?

柳毅不是帝王,也非英雄,更不是看似光明磊落,實際男盜女娼的僞君子。他很卑微,卑微的只想好好活着。他很自私,自私的只在乎,他願意在乎的。

人不能只爲自己而活,但若連爲自己而活都做不到,有什麼資格去談別的?

大義、德行?狗屁。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捨己爲人,何以爲己。

很多時候,很難說那些舍小家爲大家的英雄,究竟是高尚到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境界,或者根本就是被某個時代的主流觀念洗了腦。

善惡那種東西,本來衆說紛紜,不一而足。最基本,連小家、連最基本核心都棄之不顧的人,真個值得所有人去效仿?

權力者必定是樂得見此,爲世界犧牲,世界卻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柳毅不高尚,從不如此認爲,他很卑微,很自私。若有人問他,無大家,何來小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他必然反問,若無小家,何來大家,完卵俱碎,空巢何用?

以大見小,以小見大?

他只把刀一橫,恩怨報償!

...

飛馳的流星,在天上留下尾翼,今夜,果真特別。

奔騰的人兒,長髮翩翩,分明凌亂着紫色煙火般碎屑。

那種迷離,在外人眼裡,卻成了最深沉的黑暗。

常磐第一次在高速運動下,不曾喘氣,甚至連呼吸都若有若無。

只細看,必定能發現他面若死灰,往日瞳孔中活躍的神采,今夜晦暗無比。

可嘆、他終究不似柳毅沒心沒肺,夫子生死未卜,能把一切動力歸諸生存、仇恨。

也許面臨死亡,常磐也會苟且,也想反抗。

可一旦暫時安全,那種痛,足矣壓垮普通人的心防!

常磐運氣好、很好、非常好、好到爆棚、好到明顯比運勢不錯的柳毅,更加令人髮指。

但這、並不能改變他身爲普通人的心性。

比起自幼受到非人磨礪的柳毅,常磐,只是一個初初長成的少年!

柳毅一邊飛馳,一邊回望。

拉着個人,還是胖子,固然拖慢了他應有速度,可他並不準備放手。至少,追襲者僅止速度,顯然比此刻的他更加不堪。

太慢了!

柳毅目光閃爍,一瞬停頓。常磐下意識前衝的勢頭,猛的被他拽住。

可憐,那胖少年一聲痛呼,卻根本不見情緒有所改變。

詫異擡頭看了柳毅一眼,常磐復又恢復那種死灰神色,默默站到一旁。

柳毅也不去管他,只從懷裡掏出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金石器械,就地找來材料,默默削制,並在四周掩埋。

他眼睜睜看着大羣高手離去,這才現身。

他甚至數次將常磐遇到險情視而不見。

他可不是,只爲了記仇。

...

黑夜,總會讓許多人覺得害怕,又讓另一些人感到安全。

黑夜的密林,陰森可怖,靜悄悄,聯想某些未知神秘事物,肯定是不美的。

在殺人者眼裡,它卻又是如此絕妙。

殺人棄屍,埋骨荒野!

五六條黑影飛快穿梭,每道影子,固定隔開十丈距離。

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交流,甚至無需用言語去爭論。

幾人組成一個菱形箭頭,飛快的破開黑暗!

輕敵?這可不是三流小說,人人都那般無腦。作爲朝廷之於江湖密探,他們所受的訓練,僅在殘酷上,不會比柳毅遜色多少。

恐懼、迷茫、彷徨,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早被拋棄。

菱形的箭頭,一人開道,一人斷後,另三人散開呈網!

那是最基本的陣勢構成,也是最完善的搏殺配置。

五十米左右預留空間,在小範圍戰鬥中,足夠讓任何陷阱,或者埋伏,失去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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