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渚酒,幾縷青絲,你我斷髮結,相思亦紅顏。
一串佛珠,兩柄炙劍,恩斷情難絕,誰無語凝噎。
芊芊十指拂琴絃,尤憶當年笑如靨。
佼佼緹騎飲風雪,君嘆清愁淚滿面。
一個諾言,守候十年。滿腔熱血,灑遍塞北曠野。
十年的征途,十年爲誰苦。誰道功名迷人眼,富貴於我如雲煙。
...
林間小徑,遠不如官道來的寬敞,甚至偏僻處無有基石,全靠旅人踏出。
丈量不過四尺,一騎絕塵而來,霸了整個路面。
好在這荒郊野外,行人本就稀少,何況風雪夜裡,遊魂野鬼都懶得在外頭打轉兒。
馬背上的騎士,身高九尺,雄姿英發。朝天紫金冠下,面如璽玉,天庭飽滿。兩撇劍眉如芒外刺,斜飛入鬢,不怒而威。
踏風履電駒,實是天下聞名的寶馬。更兼御馬之人乃塞外揚名殺神,北地第一騎將。故縱然全力奔馳、宿夜未歇。這一人一馬,倒不見多少疲色。
那騎士冷着面,懷裡挎着一方明黃襁褓。
他完全無視風雪的阻礙,甚至黑夜都難以遮擋他的目光。
騎士吐息,在空氣裡留下道道白色氣浪。
他全身肌肉緊繃,就像一隻露出獠牙的兇獸,一臺功率全開的殺戮機器。
盔甲上四射着寒芒,騎士殺氣瀰漫。只有每每把倒卷的披風裹緊,低頭看向襁褓中那張凍得微紅的小臉。
騎士面上,纔會罕有流露出一抹冷硬,卻溫馨的笑。
“我答應過,不論如何,都一定要保住你。”
騎士低語,隨即被那呼嘯的北風掩去行跡。
幾滴晶瑩落下,拋着弧線,打溼了冰冷的雪地。
...
伴隨着黑夜裡紅色閃電馳掠大地,路旁柳枝飛舞,小道漸漸變寬。
原本道畔雜草低渠,變成了矮矮的垂楊。
這漸漸變好的路面,連騎士自個兒都不清楚通往何方,他卻是,猛的收攝心神!
“籲!!!”
一聲長嘶,奔馳中的踏風駒驟然急停,鐵蹄生生在地面犁出幾道深邃的溝壑。
咻!
呼嘯破空,眼見一道精光,帶起一溜真空尾跡,從遠處如電襲來。
鐺!!!
高頭大馬前猝然幻現大片槍影,得勝鉤上長兵,亦不知何時被騎士抄在了手裡,舞將開來!
好一個穿雲裂日槍,好一招潑墨不入式!
鐺鐺鐺鐺鐺!
又是一連串密集的星火濺射,只得聞聲,不見破空之物!
待到踏風駒受不住強大沖力,嘶鳴着一連拐腿退了八步,那騎士才猛的倒旋槍頭,斜刺裡釘在地上,鏗的一聲,撐住退勢。
轟,槍尖撅起大片土石,雪泥瀰漫。
倒飛的土塊碎末,甚至洞穿了數十丈外碗口粗細柳木,呈波狀擴散裡許!
“吱呀”一聲,四面成片矮柳,如同被無形刀鋒攔腰切割,齊齊折倒,驚起了夜息的烏雀。
嗡!!!
弓弦震動的聲音這才傳來,那震耳欲聾的顫動,彷彿連空氣都爲之撕裂,聽着就讓人驚悚戰慄。
“呼~”
一口濁氣猶如白龍破空,那騎士端踞馬背,長長調息,方纔旋舞槍花,雙眸若星辰閃爍,直直盯着前方黑幕。
如電目光刺破了迷障,根本已被風雪吞噬的殺意,朦朧被他感知!
“好!好一個箭落九日!好一手連珠箭法!昔日戰場袍澤,今朝竟然這般待我,我慕雲,記下這份恩情了!”
騎士聲音豪邁,洞金穿石。他倒曳長槍的右手,卻在小幅度輕輕顫抖。尤其虎口,溢出幾道殷紅,沿着銀白槍桿,描繪出成片細密紋理!
方纔那從數裡外射來九發冷箭,怕他接的亦不輕鬆。
事實本如此,倘若被人知曉,竟然有人能以近身之刃擋住兵道絕技落日。怕他這位塞北第一、大唐第五猛將,勇名又要在市井傳唱!
“呵~慕雲!慕雲!!不曾~不曾想到你的槍技~槍技~早已~早已達到歸真如一之境!之境!!”
“但是~但是~那又怎樣~又怎樣!不說~不說~你體術上~體術上的缺憾!缺憾!!”
“即便~即便你過得我這關~這關~你真以爲!真以爲!!能逃得出大唐萬里皇土?萬里皇土??”
幽幽言語,聽着嘶啞刺耳,帶起陣陣迴響,從四面八方傳來,令人根本辨不得方位。
實際上,當夜棲的鳥雀驚起,八方暮裡,幾乎同時傳來了悉悉索索的攢動。
一個高明箭師,絕對不會把自己的位置,真正暴露在敵人面前。
甚至,他往日同友人戰鬥時,流露出的“習性”,亦可能根本就是提前佈下的陷阱。
在這樣一個瘋狂的世界,就連戰場上的兄弟,異日都可能變成敵人,還有誰能值得信任。
每個武者,於任意合格啓蒙導師授業第一課,被灌輸的唯一鐵律——武者所能依賴、從來不是什麼戰友、親朋、榮耀,而是手中的武器!
要麼放下刀劍,回家鋤地營商,享受天倫之樂。要麼拿起兵刃,忘了自己爲人的一切懦弱,成爲一名真正的戰士!
大唐武將、軍官,不僅僅是合格的戰士,更是冷血的屠夫!
慕雲警惕的觀察四野,根本不爲對方言語脅迫所動。他的身體中磅礴的力量蠢蠢欲動,他的臂骨深藏在紮實的肌肉中隱隱作痛。
誠然,他此行十死無生,那便如何。
早在出京之時,他便已明悟,直當自己是個死人。
十年守候,十年搏殺,只爲離她更近。一朝噩耗,心破碎。那種痛,誰懂?!
一些承諾,對於另一些人來說,比泰山更重,何惜生死?
咻!
又是一點精芒自右側射來,甚至憑藉超卓目力,慕雲可以清晰辨清,那箭帶起的磅礴氣浪,令得沿途垂柳折腰!
磅礴的氣浪簡直催巒折嶽,能憑純粹的身體力量爆發出這等崩天裂地威能,唐將不負威武之名!
鐺!
槍尖橫飛如梭,倏然抵上箭芒,閃電疾刺。刃口摩擦着箭尖,濺起的火星剎那照亮了他整張冷漠剛毅的臉龐!
他的額角沁出汗水,眉頭稍稍蹙攏,可是面對連一座巨山都能壓垮的威勢,他目光分明沒有半點閃爍!
咻!
幾乎是擦着面甲,那利箭偏了寸許,呼嘯而過!
餘波霸烈,將地面犁出一道深深溝壑。
慕雲強自緊了緊懷抱,催發氣場掃開塵浪,憑白耗費氣力。
手臂上龐然巨力傳來,他亦不敢過分運勢卸開,只得隨着腰腹律動壓至馬背,踏風駒靈性的邁開半步,不至撲倒!
正是這半步,令得他原本無懈可擊的防禦,出現了一丁點破綻!
長兵原本就勝於戰場,近身死鬥頗多不便。
就算他這種槍術達到巔峰、幾乎要返璞歸真的大師,也不可能於動作間,時時刻刻保持完美狀態!
若在戰場,這一點紕漏當然算不得什麼,單單神駒通靈、身披甲堅,就足夠擋下大部分疏忽,何況那時不缺忠勇親信在旁死命效力。
堂堂塞北血麟,任是獨步千軍殺個七進七出,伏屍百萬,亦不過渴飲熱血大笑一場。
可惜,這裡不是戰場,他的敵人,也非是什麼敵國兵士!他的身上,甚至揹着了沉重的負累!
精芒,又一道精芒如影而至,比那遠處復飛襲來的暗箭,更亮、更細、也更鋒利!、
刁鑽、詭異!
黑暗的角落裡,譎然暴起絢爛的璀璨,只能令人讚歎驚豔!
刃未至,刺骨的寒意已經浸透骨髓。
柔光照下,夜幕裡薄靄盡開。
慕雲甚至來不及震驚,他眼角餘光瞥見,遠處矮丘上,朦朦朧朧,依稀並列着一十八尊鐵塔般的騎士!
塞北第一箭!京畿第一刺!皇城秘衛——玄甲十八騎!
絕境!絕境!
..........
琉璃砌牆,飛檐玉璧,一行紫煙上青天,兩棵青松垂龍涎。
蒼山,雲海,勿歸處。
一座道觀孤守,空靈寥若。
無人曉得那恍若天上宮闕的靈寶玉樓,緣何會屹立在那樣一座古蹟道觀中。
亦無人明白,明明揹着蒼山,一道小徑直抵山腳。怎的偏生站在觀前,叫人恍若隔世,不敢朝下窺望。
那種感覺,彷彿蜿蜒的小徑本身代表了天塹,哪怕看上一眼,都要跌入深淵。
這只是一座普通的道觀,至少遠遠望去,理當如此。
唯一不尋常的,僅僅那棟殊異、比之道觀本身更孤立的玉樓。
唯一令人詫異,只那站在玉樓兩角檐牙的僧道。
一僧一道,一右一左,朝南望北。
白衣脂僧,即便離得極遠,即便遠到連身形都開始模糊,一樣讓人感覺乾淨。
乾淨、純粹一塵不染、譬如那襲質地比之玉樓更剔透的白色僧衣。
這是一名看着讓人覺得無比舒坦、愜意的年輕僧人。
毋庸置疑,不見其面,即識其髓,食髓而知味。
那僧人似乎有着某種怪異的魅力,令人慾罷不能,只想多望上幾眼。遠遠便要翹首企盼,似乎只有如此,纔會讓自己也變得如是乾淨,滌盡凡間業力污穢。
青衣道人,古冠飛眉,臨風而立,同樣纖塵不染。
可那道消瘦的身影,那柄斜誇着的長劍,那蓬披散及膝的長髮——
同肅穆裝束截然相反的不拘氣質,又偏生令人心怵仰慕。
彷彿在那整齊的衣冠下,在那灑脫的外表後,藏着是一顆偉岸傲然的心。
那種傲岸,比紅塵的名勝,更令人心嘆。
他站的那麼高、那樣遠。
他站在僧人對面,恰如泰山之於危卵,徒令人替那玉僧擔憂。
模糊的僧人,沒來由給人乾淨清晰之念,只想與之親近,代之受戮。
清晰的道人,又爲何這般矛盾,一如那張極遠便能看清、可總是記不牢固的面龐。
看到他,人們只會畏懼,不可說的敬畏。
那二人,就那麼不知所謂的站在玉樓兩檐,看久了,彷彿兩座雕像。
又是何時,僧人翩然離開。
又是何時,那座青山、那舍孤守的道觀,連同更加孤立玉樓,伴着紫色嫋嫋升騰的煙靄,一併被雲海吞噬。
風吹來,雲散了,青山依舊,卻沒了鬆樓。
風吹來,雲聚了,青山覆被籠罩,和那山道上悠然的閒僧,一併逝去影跡...
...
這世間,總有那許多戰場,充滿了烈血與硝煙。
這世間,總有那許多爭鬥,無謂王寇之別。
成非王,敗豈寇,得失復非常。
(PS:這是一本以仙俠爲基礎的僞無限流小說。無限元素,會在第二卷加入。精不精彩,看過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