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世滌塵心,浩劫煉凡情。誰共語歸處,顧盼生靈犀。
世事無常,運數變幻比那風雲還要莫測。感情在命運面前,總是顯得蒼白無力。
誰人看清,排斥感情的,終究不是命運本身。
造化弄人,非弄離心。人心莫測,背道妄行,也可以理所當然。
浮華一朝,爲人總有感動的瞬間,亦或淚水都難以洗刷的苦楚。
悲歡離合,故是常態。
但凡決斷時,每每生死別。
偶有人道:兄弟,你害了我,我卻有擔當,願與同甘苦。
又有的人說:兄弟,我害了你,而我有熱血,你快快逃命。
兄弟?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鮮明而複雜;每個人背後的關係網絡,更加撲朔。
當這種複雜與撲朔交織,也許它們會糾成一團亂麻。
亦或者恰恰相反,剩下的反而是一些簡單、樸實——
樸素,以致讓人啼笑皆非。
那些根本,藏在表象下,恰易爲人忽略。
所謂羣體,終歸是由單獨個體構成。
理清主次,不過那般。
與人相交要講投緣,似物類聚。反常的折節,並不爲妖。
這其中主次,情和分——
譬如因果,說透了,從來處來,到去處去。
哪是來處?哪又是去處?歇語隨心。
至理名言大體不過無聊的廢話,廢話卻載滿深奧晦義!
不懂,且罷,純當鬼話連篇。
其實,很多時候,理所當然的底氣,只因爲一些小小疏漏,或者說命運的玩弄,立刻會變的不合情理,也即被冠名詫異。
比如兄弟和命運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眼,假如意外拼接到一起,強行嵌合...
這不是感情同命運的衝突,而是面對衝突該當的攜手。
驚詫意外的偏折,豈能每次都清晰錯愕,詫異也可以來的糊塗。
有許多人,或聰敏、或天賦異稟,他們其實早已窺測到未來命運洪流的分支,天然看的比旁人更遠。
先知如此,智者如此,夫子如此,柳毅、亦如此。
可惜,當他喟嘆,當他警懼,他們都忘了。
一些看似明白簡單、多半必然會發生的完美預言,終歸只是命運洪流裡的一道分岔。
再完美的預測,沒有經過宙光的洗滌,仍然只是妄想。
拈花一笑的乞丐,便是佛陀?他年若得道,纔是。否則他爲何生笑,並不重要。
能夠預料到的危機,未必不會隱藏着迷霧。
在結果面前,過程毫無意義。
沒來由的篤信,淡定表情定格瞬那一抹錯愕。興許,纔是命運對當事者的無情嘲諷。
智珠在握?天賦異稟?
某種意義上超脫了凡俗,卻從來不代表全知全能。
一步錯,步步錯,源頭已錯,歧途蹣跚,由此去推演,向前行,結果更是錯上加錯。
那不相干的,果真一無所繫?
維繫兩點,未必是線呵。
命運總會用時間或距離之類的東西讓人無奈拋卻情義,但這並不是命運本身想告知的道理。反其道而行之,爲何不可,有何不可,反正都是無意。
...
丙子年夏末初秋,一場罕見以致載入史冊的暴雨,幾乎令得半個唐國陷入洪災。
碧空如洗的不周山外,卻並不曾經受風雨洗禮。
那等窮山惡水,也許連老天爺都懶得唾棄。
所幸,人口稀疏的隱患,並不能打消山民們火熱的心。
每天,都有許多人在山腳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獵人、挑夫、農戶。
這些都是熟識,要麼左鄰右舍,要麼鄰村獵戶。至於生人,並非沒有,唯較罕見。
不周山算不得什麼名勝,獨在奇險兇惡昭著。以其通天崢嶸之勢,不周山直面拒絕大部分文人騷客賞玩。同時,總有那些許落魄俠士,信了市井流言,試圖入山尋寶,美其名曰瞻仰風光。
這些人,來無影、去無蹤,終年寥寥,藏蹤匿跡,倒和本地山民不會有任何交集。
所以當某個昂藏大漢揹着弓,挎着刀,披着麻布玄衫來到不周山界,就連號稱神通廣大的夫子,都不曾注意...
...
“毅哥兒~唉~毅哥兒!”
.
後山林裡,常磐哀聲嘆氣,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着清溪湖面,涓流飛濺,晶瑩帶彩。
他自怨自艾,雖然察覺柳毅今天有些異常,只當對方心情煩悶,也不曉得如何安慰,唯有抱怨同病相憐。
“毅哥兒~唉~你說,你就算不答應,也不用那麼大聲嚷嚷~你知道嗎~我今個兒看到夫子笑了!笑了!好恐怖啊,那獰笑的樣子——夫子一定是聽到了,完啦、完啦,死定了,這次我死定了!”
一旁柳毅臨水而立,莞爾看着蹲在身旁搞怪的常磐,他倒是不料這小子也覺察到夫子那令人會心的笑。
只是,明明一種寬慰,怎得到他嘴裡,就變了味兒。
柳毅也不搭訕,他二人關係慣常如此,打打鬧鬧,嬉笑怒罵,抱怨訴苦,倒像是親生兄弟。
他也不去觀察今天身上似乎多了些什麼的常磐,剛剛露出笑顏,很快就又掩去。
柳毅試圖讓自己放鬆些,試圖融入到周圍恬靜的環境中,或者和常磐扯扯閒話。
爲何這般簡單的願望,上天並不讓他滿足。總能很好把握心態的他,近日,心神分外不寧。
...
“乾坤壺、斬雲劍、天機圖錄、五羅華蓋~”
晌午後,食過飯,柳毅又夥同常磐跑去後山耍玩。
獨自留在書院的夫子,早早便把大門掩上。
這時日頭正盛,屋外山風卻是涼爽,很有些海灘清澈的味道。
他反常不曾在前院那株大青棗樹下乘涼,而是躲在裡屋,有條不絮收拾着東西。
“齊備了~終於齊備了!哈哈,好、好,有備無患、有備無患。”
斷斷續續的聲音,偶爾透露出零詞片語,聽着倒像是夫子準備捲鋪蓋跑路,果真奇事。
廂午後的陽光,鋪滿了院子,灑下金色的羹湯。零零三兩隻麻雀孤單的蹦來蹦去,在院裡啄着食兒。這午後,就像一幅未曾上色的素描圖畫,雖然美麗,*卻愈顯灰白。
...
書院旁,隔開三間瓦房,一條小巷。
那亦是一戶泥牆瓦頂,籬笆環繞的獨院。
在這間幾乎同書齋一樣“奢華”、醒目的泥瓦房裡,不同於平日溫馨,不爲人知的一幕,正在悄然上演。
簡陋的大廳,幾近家徒四壁。寥寥懸掛幾張獸皮,看着也破破爛爛。
倉家嫂子正慌忙抱着午憩的小女,轉入裡屋。
很難令人置信,村裡公認最好的獵手倉羯,家中竟然敗落至此,徒具光鮮的門面。
正中央,破舊的方桌兩面,兩名同樣偉岸的漢子,似乎並沒有注意倉嫂離開時回望那一眼凝眸,默然對峙。
左手一人身着黑色麻衣短褂,目光中炯炯有神。裸露的雙臂肌肉鼓脹,顯得膂力過人。油質的皮膚閃亮,一如披着層堅固的角質鎧甲。男子直視對面,雙眸裡寫滿了期待和敬仰。
另一首,比之黑衣漢子更爲魁碩、闊背熊腰,看着就像是一拳能打死九頭牛的,郝然是常家村第一條好漢、倉羯。
和他往日沉默冷酷的孤傲不同,今天,他那雙比鷹更銳利的雙眼,眼神反而有些遊離渙散。
吧吱吧吱,倉羯就像個老大爺,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旱菸,漸漸在陋室中瀰漫起並不好聞的濃霧。
“大哥,你以秘術傳召小弟,那便是已然做好了出山的準備,現在這麼一頭肥羊放在身旁,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陌生漢子終究沉不住氣,虯髯鬍須一顫一顫,略顯激動的催促着。
倉羯搖了搖頭,深深凝望一旁被垂簾隔開的內室,而後又轉向掛在客廳牆壁、虎皮襯底的古樸鐵胎長弓,猶豫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十八年前,你我兄弟三人藝成下山,當時師傅便交代過,莫要和朝廷牽扯太深。可惜,老二他奈不住榮華,去到邊塞從軍,更把你拉近了那潭子死水,脫身不得。”
倉羯語氣幽幽,提着煙桿子,輕輕在木桌上叩了叩,倒出些菸灰。
“如今,連我也要走上這條歧路,翌日、又還有何面目去見恩師!”
倉羯顯然情緒低落,雖然這本就是他自願決定,但哪怕不談當年恩師臨終囑咐,僅僅倉山前車之鑑——
他的心灰意冷,理所當然。
這種情況,一個心死的高手,豈是來人願意見到。
“大哥!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二哥他辦事不利,理所當然要被革職流放,朝廷對我等武人,還是很公道的。你看小弟現在,堂堂魚龍司左都尉,還不是全靠陛下賞識!就算在京畿,小弟也是可以橫行無忌的人物!”
Wωω¸ttκΛ n¸¢O 那漢子一臉得色,甚是輕蔑的掃了掃破舊的牆壁,這才接着道:
“莫說此次我等行的本就是俠義之事,那種江湖敗類,殺了也就殺了,用來做投名狀再合適不過。便是他素無惡跡,犯了朝廷的法度,也是該當下獄!況且爲了大哥日後富貴,哪怕使些手段,又何妨。”
“到時候,有我保舉,又得了這份功勞。莫說區區千年芝參,小弟保管大哥能混上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
那漢子把胸脯拍得當當響,雖然衣着簡陋,身上卻自迸發出一股久居上位的頤指氣使之勢。
就連自問對他極爲熟悉的倉羯,聞言也不禁側目。這三師弟...
大漢受不得對方灼灼目光,不禁低下頭去,聲音放緩。
“大哥,旁的且不說,如今這事兒,你我拖得,小侄女她,可拖不得啊~”
逢人說人話,那漢子不再顯得咄咄,卻是一語中的。
果然,倉羯聞言,臉色劇變——
“話雖如此~”
“唉~我省得!”
“只是,這些年,終歸受了他不少恩惠。況且,他名頭那般大,豈是說抓就能抓到,縱然合你我二人之力——敗他容易,殺他、囚他,難、難、難!”
倉羯斷斷續續,聲音有些顫抖,難辨愧懼。
漢子擺了擺手,低叱一聲,直接打斷了倉羯囹圄的呢語。
“這還有甚好說!”
虧得他壓低了聲音,還能表現出一往無前的氣勢,不愧是官面上人物。
“嘿~大哥放心便是,小弟既然知道要打那人注意,固然天公作美,小弟,哪裡會不佈置周整。”
漢子臉黑如碳,從頭到腳一身黑,也不知習慣如此,還是今日有意這般。
此刻他目光閃爍,暴熊一般的氣息,剎那詭譎,宛若灰土毒蛇。
倉羯猛的擡起頭來,目光有異!
“你,竟然喚了其他幫手!”
黑臉漢子怵驚,急忙擺手搖頭。
“大哥,大哥莫要誤會,那些並非司裡的同僚,而是江湖中正派同道,他們的人品,是絕對靠得住的!大哥放心,小弟豈會不識擡舉,分薄了你的功勞,那千年芝參,小弟誓死也會把它從宮裡求來。大哥放心,大哥放心,這份功勞,綽綽有餘~”
倉羯目光閃了閃,緊握的右拳鬆開,隨即嘆然。
“那便,隨你安排。”
煙霧漸漸散去,菸灰亦被一陣微風吹落,拂到地上。
牆上掛着的那柄鐵弓,早已磨光了棱角。
一壺鋼箭,斜倚在角落,冷意陣陣,如在弦上!
“哇~哇~哇~”
誰的哭聲,在這肅殺的陋室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