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未到,侍衛韋伯便來敲門,說是柳生恕仁奉足利義滿大將軍之命,請葉昊天前去吃茶,此刻已在客廳侯駕。
葉昊天心下奇怪:“吃茶還要這麼早?這算是早茶還是午茶?”口中卻道:“請柳生先生稍等片刻。我換件衣服就來。”說完他回頭去看蘭兒。
蘭兒正在修煉女媧娘娘傳下的“煉石補天功”,聞言站起身來,微微一笑道:“公子一個人去應酬吧。我今天不想露面。”
葉昊天剛想詢問其中的原因,便見蘭兒明眸一閃,低聲笑道:“出席茶道的盡是男子,我可不想被人家看來看去。再說,倭人的茶道有傳茶之說,多人共用一隻碗,想來就不舒服。”
葉昊天“呵呵”笑道:“那好,就請娘子隱身歇息,讓我‘錦囊藏嬌’。”
蘭兒嬌嗔地瞄了他一眼,隨後飄身進入乾坤錦囊。
柳生恕仁正神態輕鬆地站在客廳裡,見到葉昊天時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感激地道:“專使大人幫我們找到了失蹤多年的神器,而且佛經也講得天花亂墜、頑石點頭,令每個人聽後都有如夢初醒的感覺。真的要多謝您了。”
葉昊天趕緊謙讓:“我也沒想過能找到八尺瓊曲玉,那純粹是運氣好,也是貴國吉兆已降,該有此喜。敝友有個打小養成的毛病,每次交手必要折損人家的兵刃。爲此我沒少教訓他,可他總也改不了。誰曾想這次竟然因此建功!”
柳生恕仁本來一直感到奇怪,不知道西門龍爲何好端端上去折了人家的禪杖,結果暴露出八尺瓊曲玉來。現在他還沒來得及發問,便讓葉昊天封住了口,不得不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貴友神功蓋世,定然是能夠呼風喚雨的天師。足利大將軍想再見他一面,因此着我務必將他請到。”
葉昊天將手一攤,很是惋惜地道:“哎呀,您不早說。他見比試結束,昨晚便早早離開了。”
柳生恕仁乍舌半天,然後道:“尊夫人呢?大將軍所請的人中也包括了她,她領銜演奏的《霓裳羽衣曲》端的是人間絕響,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葉昊天嘆了口氣,答道:“娘子微受風寒,身體不適,無法前去,實在抱歉得很。”
柳生恕仁關心地詢問了幾句,試圖邀請蘭兒前去,卻被葉昊天一一婉拒。
於是他只好請葉昊天孤身前去用茶。
此刻的大將軍府已是張燈結綵,裡裡外外裝飾得金碧輝煌。威嚴雄壯的府門前一字排開十餘人,個個衣着光鮮,神態不凡,目光遠遠地落在長街盡頭,似乎在靜待貴客到來。
葉昊天剛剛轉過街角便一眼發現了那些人,不禁感到有些詫異。
等到發現足利義滿本人也在其中時,他更是感到驚詫莫名。
“氣勢不凡的大將軍怎麼會親自等在門外?難道倭國的茶道真的如此多禮?還是連番失利令他改了性子?”
葉昊天緊走幾步向等在門外的諸人行禮,口中叫道:“承蒙大將軍親自迎接,本使愧不敢當。木谷先生、龜山先生也在,真是太好了!”
木谷虛和龜山先生連忙還禮。
足利義滿連聲客套:“田專使棋畫雙絕,更難得精通佛理,已被敝國朝野上下尊爲‘菩提上師’。如今大駕光臨,本人甚感榮幸。請,裡面請!”說完將身一側,讓葉昊天入內。
一行人在將軍府中繞來繞去,穿花度柳,扶石依牆,走了好久,來到府後一個十分幽靜的小院前。
小院圓門上方題着“茶禪一體”四個字,旁邊還有一幅對聯,分明是:“一卷經文,紅楓溪邊真慧業;千秋霸業,百萬軍中品香茗。”
葉昊天見了眉頭一皺,但覺對聯之意與“茶禪一體”並不相配。上聯還有些儒雅之氣,下聯卻霸氣十足,形成彼此矛盾的兩個方面。言爲心聲,這大概就是足利義滿內心的寫照吧。
衆人緩緩進了小院,入目是幾十株紅白相間的櫻樹,花蕾綻放,香氣四溢。
不待吩咐,那些人便各自選了一棵櫻樹,面對櫻花閉目靜立。
足利義滿招手讓葉昊天走近前去,面目和藹地解釋道:“先生莫要見笑。按照敝國茶道的規矩,進入茶室之前,必須靜心滌慮,祛除一切雜念,使身心完全融入自然。因此我們春對櫻花,夏對碧荷,秋對霜菊,冬對寒梅。您也來試試,看看能不能感覺到櫻花之中的‘和魂’。”說完他留下葉昊天站在原地,自己則走到另外一簇櫻花旁垂首而立。
葉昊天滿含微笑面對櫻花,學着衆人的樣子閉目合掌,試着將自己的心神跟櫻花融爲一體,努力吸取櫻花沁人心脾的芳香。
此時周圍一片寂靜,微風輕拂,花香襲人,陽光明媚,畫眉輕語。
葉昊天的鼻子聞到的是淡淡的清香,心中洋溢着寧靜安詳的感覺,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和魂”吧。
可惜好景不長,他還沒有來得及仔細體味什麼是真正的“和魂”,那分祥和感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代之以一種緊促揪心的感覺,彷彿在崑崙山遇到蛇人時的感覺一般。
空氣中依舊瀰漫着濃郁的香味,不過已失去了先前的清新之感,代之以一股媚俗的甜香。
與此同時,他似乎看到一雙邪惡的眼睛正從身後某處瞄着自己。
回頭看時,卻見周圍一切如常,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淡淡的晨霧與陽光交織在一起,化成了迷幻般粉紅的夢境。
衆人各自靜靜地站着,全都面帶微笑沒有一絲異樣。
龜山先生的笑意最濃,老臉簡直快成了一朵花兒。
葉昊天的心裡很是難過,只覺得又癢又麻,又苦又痛,彷彿蠶兒在不停地吞噬桑葉一樣。
正在他心中惕惕、疑惑不解的時候,心底忽然傳來九品蓮臺的聲音:“主人小心,這晨霧決非自然之物,極似真神的‘噬心魔霧’!快將錦囊口張大一些,待我細細品味!”
葉昊天聞言嚇了一跳,幾乎想拔腿就跑,逃得越遠越好。
“真神在哪?他真的來了嗎?”
他在心中狂叫着,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身軀迅速轉了一圈,雙目掃向四周。
可是周圍依舊很平靜,看不出明顯的異樣之處。
此時此刻,龜鏡卻一聲不吭,彷彿睡着了一般。
葉昊天盡力按捺緊張的心情,以爲九品蓮臺大概判斷錯了。
對他來說,現在正是出使倭國的關鍵時期,若非萬不得已,決不能輕易放棄。否則前功盡棄,整個出使之行完全失敗,不但眼看到手的功德成爲泡影,連牽制倭寇的事也無法實現,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中土百姓,都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蘭兒身處乾坤錦囊,一顆芳心卻時刻守在葉昊天身上。只要葉昊天心念一動,她便能及時知道。此刻她見葉昊天神情緊張,急忙探手將錦囊口開大了一些,同時將九品蓮臺推到前面,自己則躲在諸般神器後面留神觀察周圍的變化。
時候不大,幾種神器說話的聲音便在葉昊天心裡此起彼伏。
首先是監天神尺的判斷:“這肯定是魔霧!它已偏離了平和中正之道,能讓人失心發狂,神志錯亂!”
然後是九品蓮臺的聲音:“咦?這究竟是何種魔霧?比起‘黃髓魔霧’似乎厲害得多,比起真神的‘噬心魔霧’,卻又差了一些,好像還沒有完全煉成的樣子……抑或有什麼別的門道……”
接下來纔是龜鏡破鑼般的聲音:“嘎嘎,真神尚在三百萬光年之外,你們都成了驚弓之鳥,嘿嘿,真是笑死人了!”
葉昊天對龜鏡最爲器重,聞言心中一鬆,連忙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且莫中了真神的金蟬脫殼之計,說不定他本人真的來了!”
龜鏡振振有詞的道:“自從主人竊得萬滅王鼎以來,真神的神仙罩便不像先前那麼嚴密。尤其起兵造反之後,他的神仙罩更是徹底洞開。只要他不將神仙罩關上,便休想逃過我的法眼!”
旁邊的九品蓮臺一面努力吸取魔霧,一面道:“阿鏡只會吹牛!你倒看看眼前的魔霧來自何處!看得清纔算有點能耐。”
龜鏡聞言閉了嘴,拼命轉動了半天,最後道:“這些魔霧有些奇怪,就像憑空產生的一樣,漂浮空中無根無據,很難找到源頭。不過,鑑於魔霧侷限於周圍百丈之內,想來魔頭的功力尚且未臻大乘,而且定然潛匿此間……”
只是這麼片刻功夫,院中的櫻花開始簌簌凋落,枝葉也漸漸變得萎黃。
木谷虛等人臉上仍舊掛着微笑,可是那笑容卻有些邪惡的味道。
葉昊天見形勢不妙,忙將乾坤錦囊徹底打開,令九寶吸取空中的魔霧。
過了好大一會兒,空中的迷霧纔開始變淡,衆人的面色也開始逐漸恢復。只有龜山先生微微皺了皺眉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昊天見衆人一時半會兒還不想睜眼,面前的櫻花卻已經凋零得不成樣子,於是潛運春風化雨大法,將櫻樹的氣機也一一理順,使其恢復先前欣欣向榮、花團錦簇的景象。
不知過了多久,足利義滿終於睜開眼睛,心滿意足地笑道:“每次面對櫻花,我都有從生到死,然後又死裡復活的感覺。今天這種感覺尤其明顯。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禪心變幻、滄海桑田吧。”
衆人聞言都轉過身來,對此言深表贊同。
這些人並不明白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雖然經歷了正邪交爭的歷程,但都以爲那只是一時的妄念,以爲是自己修爲不足,所以才魔念頻生。
葉昊天微微一笑,卻也沒說什麼。
隨後足利義滿領着衆人來到距離茶室不遠的一眼甘泉旁,讓大家洗手、漱口,務必做到內外潔淨。
這時有侍女拿來乾淨的手絹,放入衆人前胸衣襟內,又將一把摺扇插在他們後面的腰帶上。然後大家才正式進入茶室。
茶室不大,但卻小巧雅緻,結構緊湊。室內設置壁龕、地爐和兩個大大的木窗。
由於天氣不冷不熱,木窗也就完全敞開着。
牆上掛滿了名人字畫,旁邊懸掛着三個竹製花瓶,內中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
衆人先是相互鞠躬,然後才安靜、恭謹地跪在“榻榻米”上。
沒多久,一個身着和服的美豔少女走進來,跪着生火煮水,並從香盒裡取出檀香點上。
另有少女取來各式點心,請大家先品嚐一點,以免空腹飲茶感覺不適。
足利義滿招呼衆人各取所需,然後對葉昊天介紹道:“專使有所不知,最先將茶葉引入日本的,是敝國的‘茶祖’榮西禪師。想當年,榮西曆盡艱險至中土學佛,卻對中土的茶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榮西回國時,將大量的茶種與佛經一起帶回日本,在佛教中大力推行‘供茶’禮儀,並將茶籽遍植寺外。他曾撰寫了《吃茶養生記》,稱茶爲‘養生之仙藥,延年之妙術’。”
葉昊天一面側耳傾聽,一面看着煮茶的少女。
但見少女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彷彿不是在煮茶,而是在吟詩作畫一樣。
令葉昊天更感驚訝的是,一道簡單的煮茶工序竟然被少女分成了很多步,每一步都極其繁瑣,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足利義滿似乎明白他心中的感嘆,當下說道:“這就是敝國的茶道,以‘和、敬、清、寂’爲宗旨:‘和’以行之;‘敬’以爲質;‘清’以居之;‘寂’以養志。說的是通過飲茶進行自我反省,溝通彼此的思想,於清寂之中去掉內心的塵垢和彼此的芥蒂,以達到和敬的目的。”
葉昊天覺得這說法很不錯,於是連連點頭,由衷地感嘆道:“貴國茶道的程式果然獨具特色!”
足利義滿以爲他在誇讚自己的茶道高明,於是不無得意地道:“敝國的茶道恪守清寂、安雅,講究禮儀,是修身養性、學習禮節很好的方式。”
這時水總算煮開了。
少女跪在榻榻米上,先打開綢巾擦拭茶具、茶勺;然後用開水溫熱茶碗,倒掉水,再擦乾茶碗;又用竹刷子拌沫茶,並斟入茶碗沖茶。隨後她雙手捧着茶碗跪獻給足利義滿。
足利義滿雙手接過茶碗,輕輕轉了兩圈,將碗上有花紋圖案的一面對着葉昊天,並將茶碗舉至額頭,然後才分作三次喝完,飲茶時嘴裡還發出“吱吱”的響聲。
接着少女又手捧香茗來到葉昊天跟前。
葉昊天依樣畫葫蘆,雙手接過茶碗輕輕轉上兩圈,將碗上花紋圖案對着足利義滿,然後將茶碗舉至額頭,“吱吱吱”三口喝個乾淨,然後恭維道:“大將軍茶道精深,茶具精美,在下好生佩服。”
蘭兒在乾坤錦囊中聽得很難受,覺得他說話太過諂媚,而且那“吱吱”喝茶的聲音實在刺耳。
足利義滿顯然十分高興,哈哈大笑道:“專使果然識貨。我這茶碗看着不起眼,其實卻是極品的墨晶石製成的,色彩樸素、清寂柔和,不可多得。”
衆人緊隨其後一一飲茶,每個都跟葉昊天一樣,恭維之詞越來越重,飲茶的聲音也越來越響,聽得蘭兒乾脆捂緊了耳朵。
足利義滿聽得高興,接着侃侃而言:“茶道是用茶的儀式來向人講述禪的思想,正如參禪需要頓悟一樣,其中蘊涵的人生經驗,需要飲茶者用生命的一段時光來領悟。”
聽了這些,葉昊天止不住再度稱讚:“好,好!大將軍說得極是,在下聞之茅塞頓開!”
足利義滿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隨着恭維之詞的增多,他的虛榮心也逐漸膨脹起來,於是開始口不擇言說三道四:“貴國之人飲茶太過隨意,毫無程式可言,這一點遠不如我們地道。我們的茶道已經發展到非常完善的地步,這一點只有我們大和民族才能做到。”
葉昊天沉默着沒有說話,心中卻在快速搜索相關的資料,準備在適當的時候給對方迎頭一擊。
足利義滿見他沒有反駁,以爲總算難住了他,於是接着洋洋得意地道:“專使也不用難過,先前的比試我方全部告負,即使算上茶道我們也不過才贏一場,總起來說還是貴國厲害得多。”
葉昊天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道理就像下棋一樣,連贏數場最後應該讓人家扳回一局,纔算懂得做人的道理,以後見面也好說話。否則若對方惱羞成怒,反而於事無補。
這時,在座的衆人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木谷虛哈哈大笑道:“敝國總算有一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絕藝了!”
然後是龜山先生微微一笑:“中土茶道日漸凋零,實在太可惜了。專使不如審時度勢,從我國引進些高深的理論吧。”
葉昊天聽得心中不爽,暗道:“我在給你們面子呢,真是不識擡舉!”
這時他想起臨來時玉帝的指示:“不得輸卻一項比試!”於是笑嘻嘻地問道:“請問大將軍,‘茶禪一體’中的禪究竟是什麼意思?”
足利義滿以爲他在誠心向自己請教,於是擡頭挺胸說道:“那就是‘本來無一物’、‘無一物中無盡藏’。禪茶包涵了簡樸、素淡的思想,平等、互敬的觀念,以及獨坐自省的精神,這是我們日本茶道的特徵。”
葉昊天這才淡淡一笑說道:“大將軍對貴國的茶道分析得很是透徹,評論中土茶道卻有些失之偏頗。敝國的茶文化源遠流長,自神農綿延而下,早已將人道深深地凝聚了進去。所以中土‘茶道’以其深沉、雋永成爲包羅萬象、順應自然的一種文化精神。”
這時龜山先生反駁道:“專使所言未免太過空洞,很難讓人心服口服。”
葉昊天提高了聲音道:“茶禪一體中的禪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有誰認真思考過?禪學出自中土,是中土文化特有的產物。由於寺院禪宗的影響,人們常常過分注意禪和佛教的聯繫。其實比之佛教,禪與儒家思想的關係更深。子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可以說,夫子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參悟了禪的人,他說自己到了晚年才能隨心所欲而不越矩。”
一衆倭人聽得若有所思,無不凝神注視着葉昊天。
葉昊天不卑不亢地接着道:“中土茶道以儒家思想爲核心,融儒、道、佛爲一體,三者之間互相補充的多,相互牴觸的少,從而使中土茶文化內容非常豐富。中土之人‘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這四條都是通過飲茶貫徹儒家的禮、義、仁、德等道德觀念以及中庸和諧的精神。相比而言,貴國茶道程式嚴謹,強調古樸、清寂之美;中土茶道則崇尚自然、講究隨和。兩者各有所長,各擅勝場,可以相互補充,實無高低之分,不可強要分出勝負。”
衆人聽完啞口無言。
足利義滿帶着歉意的口吻道:“專使高見,果然不同凡響,我等受教了。”
這時,煮茶的少女雙手捧着一碗紅通通的新茶敬獻給足利義滿。
足利義滿卻示意她先敬葉昊天,說道:“爲了表達我們的敬意,傳茶當從尊貴的明使田先生開始,請!”
葉昊天先是推讓了兩次,然而見對方一再堅持,於是便不再客氣,舉杯輕啜喝了一口。
那茶入口芬芳,果然是難得的佳品。
接着足利義滿也喝了一口,隨後茶碗便傳了下去,每人都十分恭謹地在茶碗同樣的方位品茶。
茶碗最後傳到木谷虛手裡。他將茶碗高高舉起向衆人表示敬意,然後便待降下茶碗一口喝乾。
正在這時,一道黑影忽然從窗外直掠過來,“砰”的一聲將茶碗打翻在地!然後又轉眼不見了!
葉昊天神目如電,赫然發現那竟是一隻黑毛蘭眼的蒼鷹,體型不大,但卻飛行疾速,所以就連身手不凡的木谷虛也猝不及防被打翻了茶碗。
在座之人全都驚呆了。
葉昊天環顧四周,看着衆人吃驚的樣子,心知打翻茶碗肯定有什麼講究,卻不知究竟意味着什麼。
但見木谷虛面色蒼白地站起身來,對着在座諸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葉昊天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所以只好靜觀其變。
席間一片死寂,每個人的面色都變得很難看。
時候不大,一把白布包裹着的短刀被人呈了上來。
足利義滿面色如水,緩緩打開白布,將短刀上沾着的血跡擦拭乾淨,然後換了塊新的白綾,一道又一道小心包裹好,打開茶几旁一個檀木小箱子,輕輕放了進去,這才轉頭吩咐道:“賜號‘鬼勝猛’,厚葬之!”
就在足利義滿打開小箱子的那一刻,葉昊天吃驚地看到箱中放着十餘把同樣的白綾包裹的短刀!直到這時,他這才明白,木谷虛竟然喝茶不成而切腹自殺了!而且茶道過程中發生的慘劇還不止這一起!
“怎麼會這樣?這……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葉昊天驚叫着,幾乎想拍案而起。
龜山先生嘆了口氣:“這是天意,天命不可違!有什麼辦法?”
葉昊天強壓心中的怒火轉頭望向窗外,卻見那造孽的蒼鷹兀自停在一棵高大的樹上,賊兮兮的眼睛仍然盯着這裡,似乎在觀察這裡的動靜。
▪тт kán▪¢ 〇
“這種事極其罕見,實在是匪夷所思!蒼鷹竟然平白無故飛入民居,碰翻茶碗後倏然而去!這是什麼鷹?它莫非中了魔不成?”
想到這裡,葉昊天心中一動,連忙施展儒家‘因愛而通’的功夫,將自己的心神和蒼鷹融爲一體。同時一道神識傳了過去,直入蒼鷹的髓海深處。
不久,他從蒼鷹的記憶中找到了一個邪惡的笑容,那笑容非常熟悉,恰恰來自說是“天命不可違”的龜山先生!
那蒼鷹竟然是奉龜山先生之命驟然發動進攻的!
葉昊天想起先前的魔霧,終於明白隱藏倭國最大的魔頭竟然是這位始終面帶笑容的龜山先生!他究竟是什麼人?怎會比真神十八魔徒中的畢黷還要高明?有這樣的魔頭隱匿京都,倭國百姓怎能不被魔化?
葉昊天猶疑不定,考慮良久無法即刻發作,決定還是等等再說。
這時足利義滿將手一揮,說道:“茶道到此爲止。接下來大家請隨意一些,我不想再看到這種悲壯的場面。”接着他轉頭對葉昊天道:“貴國的貿易方案是否帶在身邊?請拿來讓我過目,如果問題不大,今天就確定下來。”
葉昊天聞言趕緊將早已擬好的《中日勘合貿易細則》遞了過去,同時凝神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
足利義滿一言不發地一路讀下去,讀到一半才讓人取來筆墨,然後一邊讀一邊在協約書上勾勾畫畫,沒多久便將協約還給葉昊天,說道:“就按這個執行吧。”
葉昊天接過來看了看,但見改動後的《勘合貿易細則》大體如下:
日本幕府對明貿易採取進貢形式。日船入港需要持有大明發給的“勘合”作爲護照,所以叫做“勘合貿易”。勘合貿易所載貨物大致爲以下兩類:一是以幕府將軍亦即日本國王的名義,向大明的進貢物,這是兩國官方貿易商品;二是來自各大武士、守護大名、大寺院、商人和水手的附載物。附載物只有很少的部分和進貢商品一道運到京城貿易。其餘商品在寧波或杭州出售。合約規定,日本貿易的船隻必須攜帶國書,無國書則不準入港,這樣就將正規的貿易船和倭寇假冒的貿易船分別出來,對於防範倭寇很有價值。
葉昊天看完很是高興,隨口讚歎了幾句,接着又道:“有些來自貴國的流寇,盤踞在海島之上,燒殺搶掠,騷擾貿易,還請大將軍多多留心,盡力勸他們改惡向善。”
足利義滿語帶不屑地道:“那些都是南朝殘餘的浪人,成不了氣候。貴國如果覺得不爽,就將他們全部剿滅好了!”隨後又吩咐下去:“上卓袱料理!”
話音剛落,有侍者端來魚池湯和各式小菜、燉品。
衆人一直吃到日近申時才結束。
葉昊天看看差不多了,於是便起身告辭。
足利義滿將他送到府門外,最後又交待了一句:“請專使稍待兩日再走。我令龜山先生回訪貴國,同時帶些財物過去,也算是堪合貿易的第一筆交易。”
葉昊天唯唯點頭,心中卻道:“這位龜山先生真是陰魂不散,荼毒倭國也倒罷了,竟然還要到中土去殘害百姓,這可不行!不過他身爲倭使,我又不能祭起鎮妖寶塔將其收了,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