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暖陽光灑滿紋格壁紙,光斑點點。浩燃興趣盎然地摁一摁臀股下暄軟綿厚的牀墊,擡首又瞧到牀頭櫃一邊撐起的姑婁巴多舞劍古圖,納罕昨夜酩酊大醉之際不曾主意室內裝潢竟如此風雅別緻。
他趿拉拖鞋踱步出臥室,小塵正靠在沙發上抽菸,聽到動靜扭頭堆笑道:“醒了?哦——餐桌下有牛奶,杯子在櫥櫃裡,洗手間在過道堵頭。”
浩燃洗漱後端杯奶出來坐在柔軟舒適的沙發上,對面小塵把件乾淨的D&G黑色印花T恤丟去,“你衣服上都是血,先穿我的吧!”
“不用,不用,我一會兒回學校就換了。”浩燃把衣服搭一旁,“你這的房租一定很貴,我沒有錢租這麼好的房子,我想找那種便宜的,只要不漏雨就行。”
“你就儘管放心在這兒住,房租什麼都不用想,”他喝光牛奶將空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不過你不能回學校,最好不要出屋。學校裡簽到和寢室的事兒我幫你安排,但是你絕對不能出去亂轉,否則咱們都會有大麻煩。對門那個是你的臥室,回頭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那屋有一箱泡麪,中午你將就吃,晚上我回來咱們一起下去吃,記住這兩天不要和任何人聯繫。”他推門出去,立刻又開門嵌半個身子道:“對了,那邊書架有一堆我看不懂的書,電視櫃裡有光盤,你都隨便,只是記着千萬別出屋,別和人聯繫,OK!”然後是門上暗鎖的喀嚓聲,室內闃然,只剩浩燃屹立在一副蒼老遒勁的墨龍圖旁誠惶誠恐地眨眼低喘。
當晚悶熱牽來一夜的疾風驟雨,繼而幾天陰雨連綿。
浩燃只當那捱打的矮黑胖不幸英年早逝感動得衆神慟泣,灑淚成雨;所以蜷臥在家,閉門不出跬步,怕慘遭不測,橫屍街頭。
電視櫃裡的“光盤”名副其實,播放出的人物果然一絲不掛;百無聊賴中浩燃把鐵腿書架最高閣一行封面燙金的兵書,無論是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還是尉繚的《尉繚子》統統囫圇吃進自己的書櫃,聊做消遣。
六天後小塵略微鬆口允許沈浩燃打電話託室友搬送行李。
王翔聽到浩燃的聲音驚訝得彷彿晴天見鬼,驚呼:“天哪!你真瘋了!你在哪呢?”
浩燃走出清幽的紅壇花園剛接過王翔手中的皮箱就聽他急切問道:“你真越來越瘋狂了,怎麼來這兒租房子?簡直不能相信。”
浩燃詼諧地笑道:“沒聽柏拉圖說‘正是通過瘋狂,最美好的東西纔在古希臘出現’麼!”
“還瘋狂?他們都找你呢!”小嘎拎着鼓鼓的旅行袋囁嚅道。大熊肩扛浩燃的行李捲翁聲翁氣說:“來宿舍找你老了回了!”
“找我?”浩燃詫異,“是不是因爲我打王陽那事。”
“打王陽那事還好說,前兩天你還打誰了?”
浩燃凝佇池旁,碧沼藕花馨,“沒打誰啊,就是打王陽那晚喝醉了,幫小塵把一個矮黑胖扁了一頓,怎麼了?”
“還怎麼了!你知道那矮黑胖是誰?那是咱們學校老大青龍李俊!你把李俊打了,現在曽昆、狂二、凡強他們一大批混混滿學校找你,”王翔瞥眼池內隨風咳吐的水珠,“就跟抓通緝犯似的,鬧得滿城風雨。凡強說你在華博師大絕對念不了啦,還問我們有沒有你的消息,這行李都是偷着搬出來的。”
浩燃穿過甬道兩旁稀疏整齊的鐘形常綠樹,愁眉糾結,覃思良久說:“他們告訴我是個小混混,沒說是李俊啊,是不是傳錯了,或者有和我同名的什麼的。”
“沒錯沒錯,俺一靠體育考上來的同鄉說你嗷嗷猛,一個打李俊五個手下,後來四十來人沒圍住你,他還求俺搭橋要拜你做哥呢。”大熊吹一吹公椅,將行李捲橫放上面,坐在一邊。
“是這麼回事兒!”小嘎也將旅行袋放長椅上,慢條斯理地說,“兩天前走哪都能聽到有人談論你折李俊的事。不過,昨天中午得了學校通知後,大家都忙着往外搬,所以提這事兒的就少了。”
“什麼通知?”
“這你都不知道?”王翔爲浩燃的無知驚訝,“住在走廊的那些大一新生聯名要求搬宿舍裡住,否則就罷課。學校也像咱們住平房那時候那樣,領導親自出來拿好話撫慰,但沒管用,所以只好棄舊保新。”
“什麼意思?”浩燃咧嘴笑,“是不是這個一齊翻身都能引起地震的羣體,以秦始皇吞併六國之勢把大二、大三、大四從宿舍擠出去使他們流離失所了。”
王翔很歐式地聳聳肩,“可以這麼說,但沒那麼嚴重。只是學校不禁止校外住宿了,原來像外住的,辦出手續比辦掉胎兒還麻煩,現在竟比辦出個孩子還容易。”
幾個笑得打嗆,王翔抿嘴繼續道:“大二、大三還好些,大四那些沒錢租房的都被學校給安排到新校區旁邊那個果仁廠廢棄的工人宿舍裡,氣得他們直罵娘。真是刮夠他們錢了,就不顧人死活了!等畢業之後,就更沒人管你去哪就業了!”
浩燃心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古來有之,嘆不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