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青色大理石窗臺上一盆婀娜白菊噴吐絲絲花瓣,香氣縷縷。寬大厚實的辦公桌上一臺電腦,屏幕閃爍,旁邊平躺設計獨特結構緊湊的園林模型,一高一矮兩個紅色木桶低頭俯視像在考察參觀。
浩燃彎腰在紙條上飛快記下了一串數字,旋即自覺將筆投入筆筒,擡頭哂笑,“我想可能是誤會了,我確實沒有做什麼。”
濃妝豔抹,卻仍然在眼角堆幾道或深或淺的魚尾紋,小柳老師曲指有意無意地將手遮在顴骨上方,“上次去移動營業廳順便看了下繳費單籤的是你的名我才知道——剛剛你記的是新號碼,買手機贈的卡,裡面話費充足,所以——你就不用了——啊!”她客氣的笑容牽動臉上粉底,簌簌而下,“你不用多想。我也是最近才聽說你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好像還要抽空打工?真難爲你還要——嗯,你父母不再身邊嗎?”
“不再,已經很多年了。”他聲音漸弱,後幾個字乾脆夭折在喉嚨裡。
“哦,是這樣啊。那像你這種情況在學校是可以享受貧困生特殊待遇的,你沒有申請可能有你的苦衷,如果以後有困難了你可以來找我,知道嗎?”低眼仔細窺瞧的細微表情,猶豫一下,“還有——嗯——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能和我說說嗎?”她掌心向上劃個弧形,遞眼神示意他入座。
“沒什麼心事,”浩燃做到那把有柔軟質感的皮面椅子上,“就是,我可以問一下去加拿大留學的事嗎?”
兩條水蛭眉毛上跳一個臺階,“噢,你準備出國留學?很好啊。如果要去,恐怕你只能去萊姆頓學院,在安大略省的薩尼亞市,因爲學校關於加拿大就只有這一個項目。
浩燃雙眸一亮,迫不及待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想知道還有什麼其它要求嗎?”
十指交叉合抱,陽光爲色彩斑斕的指甲塗一層亮油,她微微沉思一下,“這個學校要求品學兼優,並在學生會等校組織成績突出——文聯自然也算,我想象你現在這樣子繼續保持下去是完全符合條件的。中文系的——你可以申請去攻讀語言學,在學校走能省一些,一年費用大概要十八萬左右。”
心中一座巍然聳立的山峰驟然坍塌融化成一灘冒白泡的泥漿。“不是公費嗎?”他手撐椅“噔”地直起身,“不、不是四學年統考和校考成績平均過九十的優秀幹部,通過最後考覈,就有資格申請公費留學深造嗎?”——驚亂的旋流倏地攝取僅存的鎮定,留下遍野蒼白。
“這個——”小柳老師剛開口,呆滯木訥、僵立桌旁的浩燃用急促失貞的氣聲自言自語,“不可能不可能,學校還登過每屆公費留學生照片和回國感言。我上網查過,所以纔來的這學校,你們一定是記錯了,一定是保證是記錯了!”
流水聲誘發出巨型氣泡在深藍桶壁內破裂,小柳老師離開飲水機將裝有純淨水的綠紙杯輕放到浩燃面前,字斟句酌地說:“我想你可能是被誤導了,前幾屆也有這種情況。嗯——我告訴你一些實情。咱們學校是比較有名的,近年也在向重點發展,所以擴建與擴招是很重要的兩項。嗯——可以說,普通師範院校幾乎是沒有公費出國這說法的,但我校可以動用的國家留學基金也是微乎其微,事實上純公費出國每年有一個名額,指定院校是德國的萊比登學院,據說很好,等學生到德國才知道那是所三流大學,而且畢業文憑在中國是不被承認的。這樣,如果家境差就只能‘既來之,則安之’,家境好的會自費轉去我校在法國或加拿大承辦的其它可以留學的學校,他們回國後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是公費出國的,但留學這幾年是自費的,因爲除萊比登其它都是自費的。”
她暗歎學校詭詐,只覺解釋的繁瑣,於是轉身,在鍵盤上翻動幾下,將顯示器扭向一臉茫然的浩燃,指着一個醜陋出奇的齙牙女照片舉例說明,“你瞧,比如說這個叫黃莉的女孩就是零五屆那個公費到德國萊比登學院留學的學生,幾個月後覺得不理想,又自費轉往加拿大萊姆頓學院就讀,拿到碩士文憑後回國在OTSI(奧迪斯電梯)做部門經理。學校徵得本人同意便將照片與感言登來,於是自然有了這個:我校公費出國留學的黃莉在加拿大萊姆頓學院成功拿到碩士文憑後……”
“這不是騙人麼?黃莉明明是自費在加拿大留的學呀!”
小柳老師揣起玲瓏U3,手機吊墜叮叮噹噹亂響,“你不能這樣說,這只是學校的一種招生手段。當然,你可以換一種方式理解。你看這黃莉是在我校公費出國留學的,對吧;而且她也確實在加拿大萊姆頓學院拿到碩士文憑,是吧!並且回國後她的確是在OTIS做部門經理啊,這樣看不就都是真的了嗎!”
她頓一頓,想這簡介狡詐得直逼美國第二十二條軍規,“如果沒有幾十萬,你是無法去加拿大留學的,德國萊比登大學是公費,那的糟糕狀況學校高層領導心知肚明,但不會向外人透露,用意一目瞭然,所以即使你非常符合公費條件,也要正經花些錢活動關係——好幾個都很優秀,爲什麼偏偏要錄取你哪,這一點你應該比別人清楚。我覺得去萊比登,畢業後除虛榮心什麼也滿足不了,年輕人到社會闖幾年也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