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聯與入學終算同門異戶,對浩燃則是迥然不同的心境:後者是教育編織的故事結尾,蜷在充斥着迷惘與失望的天堂裡俯視地獄;而前者是又一美麗憧憬的開始,站在氤氳快意與希翼的地獄中瞻仰天堂。
浩燃龜縮在文聯牆角一個多星期,毫無龜眠的安逸,整個人連發型都在夢幻愉悅與現實苦痛中掙扎得好似泰森的陪練員。他情緒彷彿春秋時節早、中、晚的氣溫,心情也被種叫谷盈盈的寄生菌擾得如傷風塞鼻一般毫不通暢。
糟糙時,他儼然一被狗仔拍了的名人,當衆也能從牙齒罅縫擠出幾句棉裡藏針、飯裡摻砂的話來。否則,在校外大同書屋他也就不會對許幽涵手裡《老殘遊記》傲視說“劉鶚寫的不過是一個閒人,看點閒書,管些閒事罷了”。
浩燃內心煩亂若乞丐蓬鬆的頭髮,爲谷盈盈折盡面子,如今雖入文聯卻難釋懷,暗下決心要冷漠她,只等盈盈主動認錯好找回尊嚴;可氣盈盈個性強壯如牛,性格強如壯牛,幾次偶晤不是徉裝視而不見就是有意與朋友高淡闊論,好不傲慢,惹得浩燃睜眼就有瞪人的,張口便生罵人的想法。
許幽涵與浩燃同桌十多日,自然能窺探到他心裡的傒倖事,可書要租給倆人看,已碰個灰頭垢面的幽涵,又抽出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問浩燃“這書租嗎?——哎你先別一口否決。我知道你心情差,不會憐香惜玉的,但對於我堅持撞搶口碰釘子的做法,你起碼該有點佛家‘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殺罩燈’的慈悲心腸吧”。
“可這書內容平凡,思想平凡,連文字也平凡無奇,看了實在消磨鬥志。”
幽涵怏怏不樂把書放回原處,想兩本著作到浩燃嘴裡竟成“三個平凡”和“三個閒”了。她又挑了《南柯太守傳》、《大宋宣和遺事》、《元朝散曲流派》、《蒲寧精選》、《費正清對華回憶錄》,都被浩燃槍斃。
她佯嗔道:“你這也不租那也不租,你說租什麼……只能租《新華字典》了。”
“那就租《新華字典》吧,自古名篇無不剽竊與此,文學源頭嘛,值得研究。”
“你真是又氣人又——”幽涵話未完,只聽扇耳光“啪”地一聲,繼而是小嘎正與女收銀員的爭吵。
浩燃遂上前勸阻,女銀員捧本《竇娥冤》委屈落淚道:“問問你們這位朋友想管我要什麼?”
小嘎不平:“我就想讓她把貞操給我,她不給,還罵人!”幽涵驚了一跳,忙向浩燃身邊挪一步看着小嘎瞠目結舌。
適時,一肥婆老闆走來對着小嘎忿忿說:“我看你長地跟蔫巴茄子似的,賊膽倒不小。你們這些師大學生以後是要當老師教育人生,不是教人生育。想要貞操回學校要去,我這是‘大同書室’不是‘大學寢室’!”
浩燃見女收銀員和許幽涵倆人臉頰緋紅,想起前回值寢時凡強領個女孩回寢室,然後把捨生都趕走了,結果兩人離開後屋裡亂的跟進了盜賊一樣害浩燃收拾半個多鐘頭。
——書室內飄揚着一首老狼的歌曲,肥婆老闆態度微微緩和,她指音響對小嘎說:“聽聽,這音樂多不錯。你們同族,人家能當歌手,是老狼,可你爲什麼偏要當**呢。上午一個東北學生租書沒帶夠錢罵我是雜種,被我攆出去了還叫號說要砸店。唉!年青人,學歷不代表能力,品德才是最高的學歷!你們走吧走吧!”說時,向外推。
小嘎一轉身奪過女收銀員手裡《竇娥冤》,嚎啕大哭說命苦,好不容易攢點錢,租本書找錢還找張“假鈔”,死活不給“真鈔”。
聽完這話,女收銀員呆了,許幽涵驚了,浩燃愣了,肥婆老闆蒙了。
肥婆雖語言谿刻卻通情理,知是誤會,索性沒要租金,美得這視錢如命的小嘎如蒙再造之恩,險些認那老闆做乾孃。霎時,雨過天晴,煙消雲散。而此刻,同來的吳泰泰還站門口孜孜不倦地向位小朋友呶呶不休:“小孩子,不懂就要問,你不問你怎麼能知道呢,你問了也許還不知道,但不問肯定是不知道的……”
回去路上,感覺春寒料峭,世間蕭條,伏在地面的亂瓊碎玉與晶瑩泛光的水珠融抱,然後在曖昧糾纏中死去。風,也不那麼凜冽,雜糅着惆悵的暖意吹向路邊枯樹。它們蠢蠢欲動,早嗅到了冰嘶微坼的殘冬味道。
幾人在校門口恰巧遇到谷盈盈,幽涵有意身體靠向浩燃,畫了一臉的甜蜜;浩燃沒注意,只冷臉看道旁枯萎的草坪。
閃過盈盈,幽涵神秘兮兮說有辦法讓谷盈盈七天之內主動找浩燃道歉。
浩燃追問。她欲言又止,狡黠一笑說要浩燃請飯才肯相贈妙計。浩燃確實該請許幽涵,當時文聯審稿人愛財不愛才,所以浩燃的入聯文稿未審便退,虧了幽涵搭橋又託人把稿送去再審。可惜如今浩燃生活窘迫,雜誌社稿費遲遲不到,此事只好延宕無期,彷彿一深秋後要蓄繭卻吐不出絲的蠶,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