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內蕭索迷濛,雪煙霧瀰漫。假山蒙條白毯,輪廓分明。噴水池凍成溜冰場。楓柳桑榆也削髮爲僧,枝椏光禿,了卻塵緣。教學樓窗口是無數百合白的慵懶光暈。
飽食拳腳盛晏的浩燃心如深潭,滿盈着空虛惶惑落寞,踉踉蹌蹌邁進自習室。
零星幾位讀書生略帶憤懣地瞟他。
浩燃不理睬,黯然獨坐牆邊,卻收到學生會員送來的退稿。連日不安焦燥悵惘都彷彿落風坡前龐統所遇種種不詳徵兆,無疑讓他墜入深淵。
浩燃捧着被猥陋審稿者蹂躪褶皺的入聯文稿痛心疾首。
忽然,一柔嫩小白手從浩燃閃過,調皮奪走文稿,“這是什麼呀?”
浩燃愁苦地轉頭,見許幽涵邊啃蘋果邊陶醉在文稿美貌中。
“寫的蠻不錯嘛,怎麼退回來了?”許幽涵娉倚桌邊,將包裝精美的芒果塞給浩燃說“先吃了解解憂悶。唉,蝸角虛名嘛,我們這祥麟威鳳的大才子怎麼跟李白一樣想不開啊。入文聯,文錦天章、清音幽韻是次,其它門道纔是主。‘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吧。”
浩燃正嘆文稿彷彿《月牙兒》中求上進的女孩在社會規則下身陷囹圄一樣命苦,聽幽涵拿柳永的《鶴沖天》逗趣,就隨聲湊趣說:“‘不才天子棄,多病故人疏’哇,做不了‘白衣卿相’還真得‘淺斟低唱’嘞。”
“再學孟浩然說‘不才多病’的話,小心聖上貶你一輩子做農民。”許幽涵笑執文稿,“這妙筆生花的東東借我拜讀拜讀吧,入文聯你還是絕對有希望的。”
浩燃自無李白首次徵召時“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篷蒿人”的得意,故只能啞然無語,悵然而去。
走廊打鬧聲依舊,紅男綠女們互贈着柚子、蘋果、將一枚枚平安幣拋向天空。浩燃思緒落在多年前的今天——“今天平安夜,那,這是我在大伯家菜板上壓的蘋果,你瞧汁水濺了我一身,奶奶說我瞎鬧,不給我洗衣服。我說‘鴨梨’都是這麼壓的。”
“浩燃!你說我們倆私奔怎麼樣,去哪都好,只要我倆一起,就算乞討我也肯定在你身邊捧碗。”聲音在簡陋屋舍迴盪,稀薄澄澈。時間在冰冷竹椅上逐滴滑落,“可我的大學夢還沒圓,奶奶對我就這一個心願,我不能放棄學業和你去私奔啊。”甕聲甕氣,爾後啞然垂頭。
“看你那書呆樣兒,逗你玩噠!你一定要考上大學,不管多久我都等你,然後——我們就沿着那條鐵路一起私奔!”污漬斑駁的窗前,披獺兔葡萄串圍脖的女孩堅毅地指向窗外邈茫迤邐的鐵軌。一種聲音,在悽風苦雨的屋舍中流轉,在脆如蟬翅的耳膜邊盤桓,在翻滾熾熱的腦海裡永駐……
浩燃慢踱,目光隨腳尖忽起忽落,那裡幻出凌兮迷人的笑靨,還有微風振幽篁的醉耳聲。浩燃心中銘感膨脹,無端回憶,像甘冽醇厚的泉水,使煩渴隱衷驟然暢飲。——那一刻,他在迷霧霢霂中沐浴,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