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的目光全都盯着棺內的女屍臉上,從棺中歪着伸出頭來,根本沒注意在那張慘白臉的上方,嘩嘩流下的飾物。
王宇嚇得大叫一聲,大家被她驚叫得,也是心頭更緊。
工兵鎬用力拉回一點,蓋板死死斜靠在棺前,這種斜着擋住是最有效的阻擋手段。
丁曉東酒爵燈舉在面前,一隻腳踩着蓋板上,後手的‘火腿腸’在身後唰的一聲支叉開,樣子極像一個鳥籠。酒爵燈火苗忽忽飄動,顏色變換不停。
慘白的臉橫着下巴,被一縷頭髮擋住,那慘白在燈光下又泛着一點死人青,臉蛋上的酒窩清晰可辨,嘴角卻滿滿笑意。兩隻瞪得大大的眼睛,瞳孔居然是藍色。
稍微平復一下恐懼,我和邵軍不自覺歪着腦袋,仔細觀察。這女人的臉若不是顏色可怖,生前一定很美。
“是面具”李立明道。
調整一下角度,在耳後的一團絲巾前,的確能看到面具的邊緣。什麼材質不拿下來分辨不出,前面上色十分逼真,眼睛的瞳孔紋路幾乎和真的一樣,可見繪畫匠人的技藝。這種微笑的表情如果頭是直的,絕對沒有開棺時的那種恐怖。整個面部的線條刻花十分柔美,臉頰脣角,無不飽滿細緻,盡顯主人的雍容華貴。
棺蓋再拉開一些,女主是被夾在內棺中呈站立姿勢。
棺木本就不是十分寬大,而且棺內的物品原意就是爲了站立法葬而設,左右腰部兩塊暗暗發光的板狀東西,讓女屍牢牢被卡在棺內,兩臂自然下垂在身前。袖口長度剛好蓋住雙手,按照古代衣物來說,這種只能蓋住雙手的衣物屬於緊身短袖,絲質的外套此時像是爛蛛網一般,內裡還有數層,蛛網下是天藍色的珮肩。腰帶是斜肩纏繞下來又圍住後腰那種,腰間以下還有很多精緻的小巧掛件,反着五顏六色的光,色彩搭配顯得珠光寶氣。
緊身束腰,這應該是遊牧風格。
古代中土的漢服可是一個比一個大袖子,很多是大布條耷拉到腳面上的那種。
“那個是夾襖嘛?”我問道。
我問的是藍色珮肩裡面的那件,只漏出一小條,就能透過外面兩層大概看出,裡面那層上身是無袖,與下身卻是一體,樣式非常美觀。
李立明說道:“這是古代的宮衣,外面的纔是夾襖。裡面那件是交領右衽連襟羣”。
李立明大嘆可惜,要不了多大一會兒,這些東西就會破碎開裂。裡面的連襟羣樣式,拿到今天,用做舞臺劇服飾也很美。
張春來說道:“你們看棺內壁上的雕刻,都是騎射的人物,馬蹄和馬尾都有絲帶”。
李立明和丁曉東,燈光都朝向女屍頭上。雖是橫着,但是頭上的髮髻卻完好的朝向一邊,落在右肩上的東西很像一頂冠。丁曉東認得這種髮髻,靈蛇髻。
靈蛇髻,隋唐時期是宮女的髮髻樣式。這個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身份說,靈蛇髻是最底層的宮女下人使用的髮式。一種是年齡說,不管什麼身份,只要年齡允許,都可以梳這種髮髻。因爲靈蛇髻在女子腦後盤起,猶如一條搖晃尾巴的小蛇,看起來輕靈俏皮,女孩子留這種髮髻顯得十分可愛活潑。
丁曉東認爲應當是個人喜好,跟身份年齡都沒有關係。
“人們真不應該在這上面下功夫,考古若要是分個門派,最厲害的應該是我們,‘實幹’派”丁曉東說得洋洋得意。
內棺裡馬蹄馬尾上纏繞絲帶的圖案,是古代波斯拜火教的藝術風格。這裡不能套用拜火教傳入的時期來考量,要用傳播的路徑來說。隋唐之前,西域諸國可是不容忽視的存在。究竟怎麼個不可忽視法,可以從當時西域的發展程度來說,無論金屬冶煉還是文化產物,西域的很多方面當時是最先進的,唐朝時期的文獻記載過,整個唐朝的金屬加工,玉器的剔刻雕琢,都屬西域胡部的工匠技術最精湛高超,還有琉璃器物,只要來自西域,造型必然精美,足可見當時西域文化藝術。
再從波斯到中土的最佳路徑來判斷,拜火教傳入隋唐之前,很可能是先在西域落腳。所以隋唐祆教盛行,很可能是受了人口融合的影響。
李立明也咐和說起來,西域文化的魅力,對中土影響很深。安祿山爲什麼在唐宮妃子們中間左右逢源,身爲西域胡人的安祿山,實乃舞蹈大家,人家的跳的舞,那叫有意境。在唐玄宗面前稱自己是‘雜種’,由此可以推測,西域各國有着開明的婚姻制度,早已達到很科學的境地。反之則是大唐,那時候近親通婚還很盛行。
“你行行行了,這是開棺吶!可別整出來近親結婚好什麼的”丁曉東道。
李立明的意思想說,正主女屍很可能是西域胡部身份顯赫的族長,所承載的文化背景又是接近中土。那這個墓葬所在時期就有待商榷,還是很難定論。
我對楠楠問道:“楠楠,你不是說開了正主的棺看服飾就能確定年代嗎?”。
已經跑到蓮花題湊外面的楠楠一副苦瓜臉,不停抱怨讓他離得那麼遠。口氣中滿是憤怒,那種東西怎麼能看得出來,除非是虎皮裙,不是孫悟空所處的唐朝就是石器時代。
“那叫豹紋好嗎!”李立明道。
看衣物是白扯,只能在其它器物上拿點功夫了。燈光再次落在外槨的暗格裡,每個暗格裡的玉器個頭都是不小。是八玉沒錯,但數量卻不止八個。丁曉東離得最近,我發現他很可能是想摘掉那個面具,古墓但凡出現面具,十有八九都是整塊黃金打製的,這是因爲黃金有很好的延展性。
正臉塗彩繪,也是一種尊崇的意味,粗看上去打製工序精細異常,恐怕不是簡單的人臉做模,然後打擊延展,遙遠的古代,一定有更高深的技法。
“我見過一個契丹晚期的面具,能把顴骨和臉頰表現的這麼分明,絕不是打製的面具”我道。
張春來對我說的有點感興趣,‘契丹晚期’,這個稱呼就讓人不解。
簡短解說,遼滅國之後,契丹並沒有消失,與金國數百年瓜葛,聯姻兵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多契丹族裔遷往金國境內,那麼多人,不能劃地而居,金國政策是將族羣拆散,一支部族不準超過千人,被分散在了廣袤的白山黑水之間。契丹後期的文化裡,的確有面具,只是可惜,剛見到的時候上面滿是黑鏽,我們那一潑人,沒幾個認識的。
“大部分活着的是女人吧?”李立明道。
“你行行行了啊!”丁曉東是真不喜歡李立明說什麼事。照丁曉東的意思,李立明往下說的話,肯定是女真男人睡了契丹女人。
面具也是身份的象徵,西東兩漢,金縷衣上的面具非常考究,即使皇族宗室的人犯了大罪,死後也有簡單的玉敷面,臉面上的事情馬虎不得。除了皇族,身份再顯赫也不能有臉上貼金的情況,馬王堆漢墓就是證明。有錢有勢,你沒那高貴的身份,用不了‘面兒上’的東西。皇室宗親,即使謀反死後也有臉上金,海昏侯不是被挖了嘛!
服飾面具髮式,都沒有一個準確定論,目光落在女屍頭上和肩上的插件。
古代女性頭飾有很多,屏、簪、步搖、勝華、鈿等,還有很多早已丟失了名字,特別是身份高貴的女人頭上的幾件髮飾就價值連城。頭飾的造型設計,更多的是取意境,每種飾物都有一種象徵和意喻。我在太爺的故事裡聽到過,慈禧的頭上有個髮簪是用整塊寒翠雕的麥穗兒,上面還有一隻超級小超級小的蟈蟈,那也有意境說法。
單看眼前的物件裡,這女屍頭上的東西就不能用已知的歸類範疇了。有金飾,但是看那造型絕對有今天少數民族的頭飾影子,很多管狀鈴鐺造型。這個有文化成分夾雜其中,遊牧民族多見飛鳥牛羊頭,農耕民族則有更多的選項。眼前頭飾造型精美不是凡品,居然其中一個髮飾上也能見到珍珠,粒大飽滿光澤耀眼。
決不是淡水蚌珠!
地域決定了物產,這不是出產在這裡的東西。話說,這麼大的個,幾個人懷疑是不是東珠!
“退後”李立明驚聲提醒我們幾個。就在觀察的時間裡,面具下的邊緣,幾塊黏糊糊的東西滾落出來,散發開一股怪味兒。
酒爵燈火苗呼呼跳動,丁曉東也是十分緊張,後手的‘火腿腸’再次突然暴漲開。
“把腦袋摘掉算逑了”丁曉東惡狠狠說道。
“回來”李立明命令他道。
丁曉東回過神來,明哥提醒得對,這時不是屍變,千萬不能輕舉妄動。
幾個人一動也不敢動。
面具下邊的黏糊糊東西又掉下數塊。所有的燈光聚集在一點,這時又從面具下緩緩混出一個黃呼呼的東西,只在胸前一翻,粘上一層散開的紗線落下去。
大家看清了,那是個眼珠子!
尸解!
保存完好的古屍屢見不鮮,但無一例外見風尸解。從掉落的幾塊肉黏糊糊成塊來看,裡面的女屍應該高度接近蠟化,屬於蠟屍。
“收貨”。
丁曉東觀察一下酒爵燈,率先動手收東西。我算快的,收了一盞玉鏱。女屍附近的東西是不想動,儘管那些東西更上價。
這東西帶在揹包裡不保險,容易弄碎了。目光掃向蓮花題湊外,王宇待在那裡很老實。楠楠是很想拿在手裡細看,趁我讓王宇打開揹包的時候笑嘻嘻走過來。可在楠楠身後,一股寒意也跟着襲來,帶着淡淡的腥羶味。眼角不自覺掃向楠楠身後,一道血糊糊的人影緊跟而來。
‘不好’。
血禿驢!
心裡暗道一聲,這個位置,中間夾着楠楠。
來不及猶豫,我突然暴起一腳側踢,發力剛猛無比,楠楠手捂肩頭帶着慘叫飛向旁邊一間側室。看清情況的王宇大叫一聲就’噗通’倒地,身後李立明傳來大罵聲音,丁曉東和邵軍更是來不及放下手裡的東西。
腿還沒有落下,血禿驢已到近前。
右腳就在半空再力猛力劃下,身形閃到一邊,蹲下的同時左腳貼地面橫掃,軍警靴腳尖朝向血禿驢的腳踝骨猛踢過去。
‘咔’。
剁骨頭一般的聲音入耳,心裡暗自慶幸,‘好!現在開始變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