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過了吃飯的時間, 連瀛沒有一點胃口,翻出多年未碰的日記本,咬着筆桿寫下“怎麼辦”三個字。是的, 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以她現在的情形來看, 誰都會說錯了。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錯的是時間, 錯的是孟昭歐的身份,錯的是自己已經一頭紮了進來,錯的是兩人都動了真情, 退是退不出去了。
眼淚不由地一滴一滴落到紙上,慢慢滲進去, 留下淺色的污漬。
連瀛胃絞得疼, 一天沒怎麼吃飯, 身體也開始了抗議,這不是好兆頭, 接下來就該是偏頭痛造訪了,自從中學的某天數學課突然發作後,偏頭痛成了連瀛所有痛苦的根源和終點,身體任何一部分的不舒服最後都會演變爲頭痛。右側的太陽穴已經有點隱隱的腫脹,連瀛實在怕了這種疼, 撐起身體熱了牛奶, 泡了麪包在裡面, 胡亂吃了幾口壓住胃裡的撕絞。芬必得不敢吃了, 最近疼的次數多, 連瀛不敢再碰止痛藥怕形成依賴。最近是頭痛得頻繁,以前一年也就吃一兩粒芬必得, 小痛總能忍受了,近幾個月卻是接連發作,也看了醫生,沒查出什麼結果,只是安慰她不要緊張,太勞心了都會影響到,進而引發這種神經性的頭疼,還說年紀大點就好了。
靠在牀頭,連瀛覺得頭痛和愛情裡的傷一樣,孟昭歐是她愛情的藥,在一起便是甜蜜和滿足,像芬必得一樣,服藥後便可以安心的熟睡,第二天也不會太多不適。可是沒有孟昭歐,苦和痛就是愛情的內容,像沒有芬必得,惶恐頭痛,惶恐第二天的不適,惶恐不知什麼時候會來的威脅和襲擊。芬必得她可以不吃,想了其他辦法解決頭痛的折磨,例如洗熱水澡,草藥泡腳,替代品多多少少可以找得到,可是,孟昭歐,給了她愛情,喚醒了她對情愛的渴望和歡欣,沒有他,什麼可以替代,或者什麼可以填補,心中畢竟是缺了一個大洞。她可以拒絕芬必得,卻沒法拒絕孟昭歐,沒法拒絕愛情。
給孟昭歐發了短信告訴他自己頭疼早睡了,很快手機響了,孟昭歐回覆讓連瀛好好休息,週末帶她去做SPA。在黑夜裡閉了眼睛,疼痛卻越來越清晰,連瀛捧了腦袋,也許最疼的還不是這裡。
就在快要昏睡過去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連瀛摸黑接了起來,裡面卻是不出一聲,餵了幾下,還是沒有人應答,然後對方突然掛斷。連瀛想可能是打錯了吧,放了電話復又睡去,半夢半醒間電話又響了,連瀛任它響了半天,接了起來依然是沒有聲音,隱約聽到呼吸聲。連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兒,左手捂住嘴不敢發出一聲,好像過了幾百年,直到電話掛了,連瀛仍然處在恐懼中。手放在電話上,重重地吐出憋在心口的氣,黑暗中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電話在此時又急遽地響起來,連瀛條件反射地拿起電話又扔了,話筒躺在桌上,裡面有人大聲地“喂,喂”地叫着,連瀛遲疑地撿起話筒把耳朵湊了過去,“阿瀛,怎麼了,是你嗎?”是連文三的聲音。
連瀛舒出一口氣,忙說“爸,是我,我在呢。”聲音猶自發着抖。
“怎麼回事,聲音怎麼不對啊?”連文三問。
連瀛掩飾地咳嗽了一下,“有點頭疼,不太舒服。”
“有沒有看醫生,不要任性。”
“沒什麼,不用擔心。爸,有事嗎?”
連文三頓了一下,“再有二十來天就是你媽媽的週年忌日了。我想問問你能回來嗎?”
“要回來的,到時候我會提前請假的。”想起媽媽已經離開一年,而自己這一年經歷的變故也太多,連瀛微有哽咽。
“都過去了,別傷心了,你媽媽也不希望的。”連文三聽出女兒強忍的哭意,“那……孟先生也回來嗎?”
遲疑了半天,連文三還是問出了心裡的話。這一年來,雖然連瀛不說,他也知道他們已經在一起了,作爲父親,他希望連瀛把孟昭歐正式地介紹給他,以女婿的身份,什麼齊大非偶、門當戶對,他也管不了了,只要孟昭歐能夠對連瀛不委屈就行。他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又如何對另一個男人交代責任,可他還是想。在他看來,如果連媽媽週年的日子孟昭歐能夠回來,對着相片磕個頭,他也算認了。
連瀛卻沒有回答,“我沒和他說,看情形吧。”
連文三心裡一陣難過,離開家十幾年,他想訓斥連瀛都不可以,如果這十幾年的責任沒有缺失,他絕對有資格拷問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連瀛究竟怎樣想她未來的生活,可是他卻插不上嘴,如果妻子還活着,一定不是這樣的局面。
連文三在悵然和悔恨中掛了電話,只能希望女兒好好的。
連瀛的確還沒有正式和孟昭歐談過回家過週年的事情。她知道孟昭歐肯定會回去,只是她不知道在這樣特殊的日子,孟昭歐究竟是什麼身份。當年媽媽去世時候,他可以是朋友,買她房子的朋友,出手相幫,現在呢,讓孟昭歐跪在媽媽的墓前,以女婿的身份?連瀛不敢,那會暴露她的不堪。自尊自愛了一輩子的連媽媽在丈夫出走、獨立撫養女兒最絕望的日子,都拒絕了來自其他男性的幫忙。她是守了活寡的寡婦,有人曾經試探過,有人曾半夜敲過門自以爲是安慰她孱弱的靈魂,也有人純粹出於好意給過錢,可是連媽媽都拒絕了。在那個年代,一個美麗清苦的女子穿着樸素卻漿洗得乾淨的衣服領着女兒挺直腰揹走在生活的心酸裡。爲了女兒和自己的名譽,溫柔嫺靜的她學會了拿着剪刀半夜隔着窗戶罵走存心不良的登徒子,生性浪漫的她拒絕了默默幫她也曾讓她動心的同事,只因他有妻室。她縱使渴望愛,也絕不讓愛沾了污垢。連瀛知道媽媽不只是爲她營造一個敞亮乾淨的家,還是給她立了個榜樣,可如今的她連自己都愧對媽媽,何況是身份不明不白的孟昭歐。
連瀛在黑暗的世界裡想想睡睡,也不再恐懼神秘的電話,不知誰着沒有反正醒來已經是早晨五點。頭還有點不舒服,但終究是疼過了,連瀛打開窗戶,開了DVD播放買的拉丁舞碟片,跟着節奏舞動起來。目前這是她唯一堅持下來的晨練。四十分鐘下來已經是大汗淋漓了,在洗手間衝了涼,時間居然還不到七點,忽然之間覺得時間無處打發,開了電視撥到英語頻道,只覺得單詞從耳邊一個一個淘氣地跑走,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
若是以往,連瀛會早早到單位,那裡總是給她安寧,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她還是在家裡吧,她賴以生存的營生竟變得這樣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