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總兵程宏卓深夜與他的心腹將領密謀,只用了盞茶的功夫便確定了今後行動的大政方針:那就是拋棄大齊,投奔大楚的懷抱。
然而他們還是爭吵了一個晚上,嘴不停歇。爭吵的主題是:如何讓大楚相信他們不是詐降,如何充分利用手中的籌碼,換取最大的好處……
歇息一日,關羽正準備率大軍摧毀這阻擋他們邁入京城的最後一座屏障之時,程總兵的使者到了。這次還送了禮物,使者神秘兮兮地表示事關重大,要與楚軍統帥單獨密談。
關羽心中十分不快,頂瞧不上對手這婆婆媽媽,陰陽怪氣的招數。
他強壓心頭怒火,還是單獨召見了齊軍使者。當對方表明來意,他也不由得吃了一驚,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按說,又可以兵不血刃,輕鬆拿下大齊京城,將這個數百年的王朝徹底埋葬,實現自己的願望:從此讓天下黎民百姓不再承受戰火的襲擾,安居樂業。然而,不知爲何,他的內心卻毫無愉悅感。
那種失落的感覺就好比是在拳擊臺上,一個老對手終於在他的擊打下搖搖欲墜了,只差下最後一個回合自己便可以欣然接受觀衆的歡呼。突然裁判上來宣佈:最後一個回合的比賽取消了,理由是剛剛查出那個對手得了急性腦溢血要送醫院急救。
無論如何,關羽還是接受了程總兵的歸降,並硬着頭皮誇讚了對方几句,譬如什麼識時務者爲俊傑,棄暗投明諸如此類。揮手令使者退下之後,他命人喚來了崔大奎、杜仲年這兩個得力助手。
此二人初聞次訊,一時間大眼瞪小眼,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將軍,程宏卓這廝不會是詐降吧?或者想耍什麼花樣?”杜仲年皺着眉頭拱手問道。
崔大奎也上前一步道:“對呀,他手下還有數萬兵馬,雖無回天之力,好歹也能抵擋一陣。況且他身負大齊皇帝小兒的重託,就這麼一箭不發地投降了?於情於理都太說不過去啊!”。
關羽微笑着看了看二位,開口道:“這一層本將軍不是沒有想過,如今我大楚雄師兵臨城下,將至壕邊。詐降耍花樣?就算再拖個十天半月,大齊也不會憑空變出來數萬援軍。而且姓程的這孫子心裡很清楚:那樣做只會讓自己死得更慘!”。
關羽停了一下輕嘆一口氣接着說:“這個程總兵是太識時務了!他如此賣主求榮,不但可以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還會得到皇兄的嘉獎,將來在我大楚軍中的地位恐怕不僅僅是懷遠總兵這個官職了。說心裡話,我現在倒是替那位大齊皇帝不值:怎麼會養了這麼一條吃裡扒外的狗?何況從使者對本將軍極盡獻媚的口氣,我判斷這事也假不了。”
聽關將軍如此說,那兩員副將也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關羽揮手道:“齊軍歸降之後的繁雜事宜你們倆與使者詳談吧,無非是討價還價。既然無仗可打了,本將軍倒是想去京城走一遭,最後看一眼還屬於大齊的都城。另外派快馬去通知景澄賢弟,請他速來京城。怎麼算平州派出的文官也該到位了。我軍開進大都之後,還有很多婆婆媽媽的瑣事等着他去打理呢。”
夜,很靜。守衛森嚴的皇宮之中不但肅靜的嚇人,還給人一種沉重、壓抑的感覺。
一個黑影輕鬆地翻越宮牆,在牆角處的陰影中稍作停留,便好似輕車熟路地一溜煙往窗框裡透出亮光的御書房遊了過去。
李弘基面前的桌案上堆積的奏章比以往少多了,不是下屬官吏改掉了囉嗦推諉的習慣,更不是朝堂之上突然提高了辦公效率,而是能送達他手中的奏章越來越少了。
“聖上,時辰不早了,您明日還要按時早朝,不如早點歇了吧?”。
大內總管洪公公垂手站在一旁,看到主子又開始沒來由地坐在那裡發起呆來,忍不住輕聲提醒道。
“城外情形如何了?可有賊寇圍城的消息?”李弘基面無表情地問道。
洪公公正打算邁步上前,跪倒回稟。忽然,一個黑影順着樑柱悄無聲息地從天而降,出現在他的眼前。
毛骨悚然的洪公公大張着嘴巴,竟然一時半會兒發不出聲響。
李弘基未能及時得到迴應,奇怪地扭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那個嬉皮笑臉的黑衣人邁步向他走來。
這位年輕的大齊皇帝雖然也大感意外,但並沒像洪公公那樣被徹底嚇傻了。
再次見到這個膽大包天的毛賊,李弘基的心中沒有畏懼,倒反而生出了莫名其妙的親近感。也許是因爲近期有太多熟悉的面孔離他而去,內心倍感孤獨的緣故吧。
“你怎麼又來了?該不會是又送我些偷來的寶物吧?”連李弘基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臉上竟然掛着笑意。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四處閒逛,此時竟然餓了。想來也只有皇宮之中能有些珍饈美味,故而順道過來看看,想要討口酒喝。”
大內總管好不容易閉上的嘴巴再一次張開合不攏了。他想不通: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結識了一個飛賊,而且看上去他倆還挺熟!我要不要向門外高呼救駕呢?
李弘基點頭道:“你來巧了,寡人正好夜不能寐。不如你陪寡人嘮嘮嗑,說些奇聞怪事也好。”他轉頭對洪公公吩咐道:“去通知御膳房,準備些酒菜呈上來,寡人突然有了胃口。”
洪公公機械地應了一聲,朝房門走去,中途他又扭頭觀察了一下主子的表情,見他並未向自己使眼色命他召喚大內侍衛,懷揣着滿腹狐疑,徑直走出門去。
不大一會兒工夫,洪公公手捧一個朱漆托盤,身後跟着幾個小太監舉着金銀的食盒、器皿,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李弘基命他們將其擺放在一張低矮的案几之上,便揮手令他們都退了下去。
李弘基離開龍書案,邁步走了過去,一抖袍袖,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一身夜行衣的關羽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對臉。
李弘基板着臉問道:“你該不會又是爲了如煙姑娘而來吧?朕金口玉言,次日便命人將其放出了牢房。”
關羽擡頭望了他一眼,臉上掛着詭異的笑容道:“身爲一國之君,重信守諾,委實難得!這次到訪與那位如煙姑娘無關,專程是爲你而來。”
李弘基見手持酒壺的洪公公手腕一抖,竟然將幾滴酒水潑灑在桌面上,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道:“你也先下去吧,這裡暫時用不着你伺候了。”
洪公公連忙滿臉堆笑地點頭哈腰,放下酒壺躬身施禮後,邁着小碎步,倒退着出了房門。